第39节
沈葵趁着值班护士不注意, 偷偷溜出病房,直奔顶楼而去。
她乘坐电梯到达十一层,又顺着安全通道爬到了楼顶, 上天台的时候她注意到通往天台的门锁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撬开的,这个细节让她有些意外,毕竟陆峥嵘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这和他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保持的形象似乎有一定的出入,但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从沈葵的脑中掠过,接着, 她就看到了天台上的那个人。
陆峥嵘静静地站在天台围栏边,风声猎猎,他却不避不让, 他双手舒展地撑在栏杆上, 正抬头仰望着天空。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短袖衬衣, 脱下平时规整的服装后, 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青春了许多。
“你来了。”陆峥嵘听到响动, 转头看向沈葵,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知为何, 刚才那一眼让沈葵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似乎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间节点, 她也曾见过同样的一幕。
她深吸一口气, 抛掉脑中的杂念, 缓缓走过去:“我来了。”
沈葵假装随意地说:“你让我穿厚点, 自己却穿这么单薄,不像是你平时的风格。”
“低温有助于保持清醒。”陆峥嵘笑着说:“但你就不用了, 毕竟还是病患。”
沈葵点点头, 并没有和他绕来绕去, 她焦灼地想要知道陆峥嵘的目的:“这个时间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陆峥嵘指了指头顶,从容地说:“看星星。”
“看星星?”沈葵一头雾水,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当下这个节骨眼,陆峥嵘竟然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回答。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惊讶,陆峥嵘忍不住笑着解释道:“这里是a市地势最高的建筑,既能够俯瞰全市的夜景,又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我经常来这里看星星。”
a市第二医院的新院区位于南山上,因为地势高,即使楼高只有十二层站在顶楼依然可以俯瞰全市,从沈葵所在的位置向下望去,城市的灯火在脚下如同一幅缓缓铺开的绚烂长卷,横贯城市中央的淮西河从山脚处一直向前延伸,将偌大的a市划分为了东西两区。
沈葵虽然在a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但过去她的生活沉稳而单调,她从不做多余的事情,同龄人眼中浪漫的打卡景点从来都与她无关,因此也不会想到当她以这样的角度去俯瞰一座城市时,眼前的景象竟然如此瑰丽,这让她一时间竟短暂地忘却了种种疑虑,沉醉于这斑斓的美景之中。
“你研究过星象吗?”就在这时,陆峥嵘突然出声拉回了沈葵的思绪。
沈葵回过神来,她摇摇头:“没有。”
“你看。”陆峥嵘指着头顶天空中的某一处,那里是一片密集而闪亮的群星:“这一片星群是人马座,其中最亮的一颗叫做箕宿三,每年七月七日的子夜人马座的中心会经过上中天,天气好的话我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它。”(注1)
“可惜a市常年阴天,能看到星空的夜晚并不多。”沈葵这样说着,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看去,就在那如同深蓝色天鹅绒般无边无际的天幕之中,无数的群星璀璨地闪耀着。陆峥嵘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绝佳的观星点,抬头看去的那一刻,她仿佛感觉漫天星辰都近在眼前,她从未凭借肉眼看到过如此清晰璀璨的星空,浩瀚的银河仿佛宇宙中无尽的神祇向人世间投下的温柔的凝望。
风不断地吹着她,鼓动的外套下仿佛有一双飞天的羽翼即将破茧而出,在那一刻,沈葵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她像是迷失在了无尽的旷野之中,又仿佛浩瀚银河中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微茫的蝼蚁,星辰璀璨地漂浮在她的眼前,宇宙的浩淼让自身的悲喜显得那么地不足为道,她甚至漫无目的地想到,当下所困扰她的这些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在这无尽的宇宙和浩淼的时空之中,所有的存在都在顷刻诞生又在瞬间湮灭,她那么执着地去追求这背后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陆峥嵘轻声说:“如同从地球的角度向宇宙中看去,人马座正好位于银河系的中心,它是无尽的银河里定位我们的锚点,也是在宇宙中迷失后重逢时瞭望的灯塔。”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波折,有好有坏,有分离有重聚,时间像一条河流,公平地流淌过每一段人生。不同的是,在你的河流中,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定位的锚点?”
沈葵若有所思:“那你的锚点是什么?”
“我的锚点就是这片星群。”陆峥嵘望着天空,眼神深邃:“夏季的夜晚容易迷失,每当我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我就会看看它。”
“什么意思……”沈葵正想细问,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钟声。
铛……
铛……
铛……
三声钟声响过,沈葵清楚地看到,她头顶的星空竟然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人马座星群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乱的散星,那一颗最明亮的箕宿三星也在那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沈葵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是观测。”陆峥嵘轻声说。
“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沈葵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刚才的一幕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星辰也能在顷刻间逆转,漫天的星宿几乎在瞬间黯淡无光。
眼前的这一切让沈葵在惊骇之余还感到了强烈的恐惧,如此强大恐怖的力量,真的是人力所能对抗的吗?
凌晨三点秘密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陆峥嵘叹了口气,他靠在围栏上,远眺着前方,目光中闪烁着某种沈葵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说道:“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说完,他不等沈葵回应,便径自讲了起来。
他的音调很低,语气不疾不徐,随着他的讲述,一些画面渐渐地在沈葵的眼前展开。
“大概是在七八十年前,在我们国家的最东边,有一所偏僻的小村庄。那里常年气候寒冷,夏季很短,冬季漫长,有时人们辛苦劳作一整年的收成也才勉强能够熬过漫长的隆冬,村民的日子极为难过。”
“不幸的是,有一年的冬季特别长,到了本该雪化的日子,庄稼地里却还是厚厚的积雪,村子里的人早就吃光了存粮,他们甚至扒光了所有的树皮,铲平雪地,掘地三尺地寻找食物……但都少有收获。人们渐渐陷入绝望,失去食物的痛苦让平时熟悉的亲友、邻居都变得面目狰狞,极度的饥饿之下,不知道是谁踏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村子里莫名死去的老人越来越多,却无人留下尸骨,到后来,甚至连未满月的婴儿也化成了炉火边零散的粉末,人们绝望而麻木地苟延残喘着,等待着寒冬的过去——为了生存,他们已经丧失了为人的所有。”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来了一群西方的传教士。”
“这群传教士自称是奉神的旨意,将神明的福祉传遍世界,他们停留在这个小村庄,给所有的人发放食物,并且告诉他们,只要信仰神,就可以洗清自身的所有罪孽,永远也不会承受饥饿、寒冷的痛苦。”
“那些活下来的村民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归顺了这个教派,他们学着传教士们的做法,在身上纹上了神明的图案,他们虔诚地祈祷着神明能够永远地庇护着他们这个村庄,甚至为了让神的视线能够长久地注视着他们,他们学会了一种特殊的请神仪式。”
听到这里,沈葵已经听出了些许端倪,她喉头动了动,艰难地说:“这个神……是什么?”
“afogoorn”陆峥嵘仿佛呢喃一般念出了一个名字:“亚弗戈蒙,裔神教中时间和空间的支配者。”
“时间和空间?”沈葵感觉自己似乎终于触碰到了问题的关键,她思考了片刻,却暂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是道:“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