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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节

 

“漳州知府李国治有罪啊!”

福建巡抚刘世明特意翻案, 他欲把漳州知府李国治捉拿审问。结果他的人还没到漳州知府的官邸,只听到看门的大爷说:“知府大人早出门了,他说要亲自给皇上老爷献祥瑞呢!”

一心要为皇上献祥瑞的人, 怎么不是忠臣呢?

忠心耿耿的漳州知府提前几日跑路,现在已经不知道人去到哪儿。福建巡抚有些心虚,又有些气急败坏, 他亲自给皇上写了折子:臣传药商认验, 皆称陈家所贩系药材,为治痢必须之品,并不能害人。惟加入烟草同熬, 始成鸦片烟。漳州知府李国治妄以鸦片为鸦片烟, 甚属乖谬,应照故入人罪例。

他这是先行告状了,他说李国治诬陷良民,皇上您应该给姓李的判罪!

一个官员若是被判罪,可没有坐牢那么简单,大抵是流放充军,或者杀头的那种……福建巡抚分明是想要漳州知府去死!

福建巡抚的折子是用快马传上去的, 而漳州知府李国治等人是坐着马车进京。马车的速度不如骑兵迅速,到头来竟然叫他们同时达到京城。

那一日,萧靖收到福建巡抚告状的折子,又得知漳州知府李国治等人抵京。按理说地方官员不能离开自己管辖的州府, 漳州知府李国治知道自己搞不好就要被领导穿小鞋、丢脑袋, 哪里还管得上那么多?

“这是官员版的告御状吧?”

皇上的心情很难受。

一届知府都能被顶头上司逼得来告御状, 何况是那些升斗小民。在收到福建巡抚的奏折之前,他还收到了年羹尧的秘奏。

年羹尧:请华妃安,请皇上安!奴才刚来福建,发现漳州知府是能办事的人。这人捉了一个烟贩子,那个烟贩子家里搜出来三十四斤阿片,奴才检查过之后确凿无误,就是阿片!这个姓陈的是罪人,您一定要严惩!奴才不才,愿意帮皇上去抄了这个罪人的家!

自皇帝登基以来,他已经抄了好多人的家,民间有传言他是“抄家皇帝”。“抄家皇帝”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但是替皇上抄家的人手里有没有卡点油水,这谁知道呢?

反正年大将军很乐意替皇上去干抄家的活儿。

那些卖阿片的狗东西多肥啊!

萧靖没有怪罪漳州知府李国治擅离岗位的罪名,在后日的朝堂上,他特意传了漳州知府和那个卖阿片的陈远同时上殿。李国治看起来有些憔悴,到底精神头还不错。他穿着四品雪雀补服,头上戴着青金石顶戴的官帽,后脑的辫子梳得十分整齐。他知道皇上是一力禁烟的,朗声道:“臣查明陈家私藏鸦片三十余斤,城中私营烟馆高达六处!陈远向平民兜售禁售物阿片,此乃一罪!陈远沟通海外,走私货物,此乃二罪!陈远私营烟馆,供阿片烟床及烟具,又设点烟婢女,此乃三罪!”

皇上:“陈远有贩毒罪和走私罪,容留他人吸毒罪,贩卖毒品数额巨大,情节严重,当斩。福建巡抚监察不力,其包庇陈远罪行,当撤职,细查。”

萧靖看着底下的官员和倒在殿中的烟贩子,口出大清第一例关于处死毒贩的判罚。敢走私三十几斤阿片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乱世需用重典,要是现在不遏制住吸食阿片的势头,一百年之后的大清跟乱世也没什么区别了。一想到百姓们过得跟行尸走肉似的,萧靖的心脏揪着疼。

他刚好站到高位,有巨大的权力,他的一句话,也许可以改变百年后许多人的命运。

别人不理解,别人骂他,他不怕。那些贩卖阿片的人可能会诅咒他,他当听不见。

底下有官员神情不赞同,他们大概认为皇上的判罚过于严厉。有些人躲在家里,私底下兴许会来两口的。这是时代的悲哀,好多人根本没有意识到阿片的毒害之处,这是普法和禁毒教育做得还不够到位。

皇上又加了一句:“阿片有毒,甚于□□,谋财害命。非官府及专业大夫批准,私用阿片乃使用毒品,有罪。”

他指着犯了阿片烟瘾的陈远,道:“你们看他,被阿片所控制,已失人性,不堪为人。”

陈远穿着一身囚服,身上戴着厚重的木制枷锁。他比离开漳州的时候更瘦了,他时常犯瘾,只求有人能给他送点阿片。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

他对于皇上是畏惧的,皇上是真龙天子,真的很威严啊。皇上皱一皱眉头,底下所有人都在害怕。要不是在这个境况中见到皇上,陈远觉得自己在朝廷见到皇上的大事,能跟子孙后代吹嘘一辈子。

皇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许久之后,又有些同情和可怜。皇上穿着龙袍,突然间走到他的面前,问:“你吸阿片,有多少年了?”

陈远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他一直没有听懂皇上在说什么。正因为他听不懂,他不知道皇上判他砍头。他想要给皇上磕头,却被枷锁困住身形。还是同行的漳州知府用当地土话转述:“罪人陈远,皇上问你,抽阿片抽了多久?”

“奴才从十五六岁起就卖那个啦,今年二十有五。”陈远张开嘴,嘴里的牙齿脱落许多,“刚开始就是每旬抽烟一次,等到再有钱一些,便日抽一次。上个月纳新小妾的时候,吃得最厉害。奴才知道一个海外方子,阿片加硫磺和穿山甲,熬成膏,吃了金枪不倒。我家开的药铺真的是卖药的,铺子里专卖这个壮阳膏,好多人都来买……”

难怪陈远咬死自己是“药商”,他家还卖壮阳药。

漳州知府李国治把陈远的话用官话再说一遍。

“原来你才二十五岁。”萧靖低头看向这个人,“朕看你形容枯槁,还以为你今年五十有二。”

本来大好年纪的小伙子,全让阿片毁了。一张嘴巴,嘴里的牙齿比皇上这个老头子掉得还多。皇上传太医给陈远把脉,言:内里已空,仅剩皮骨。

唉。

萧靖今年保养得不错,他的牙齿整整齐齐的,一颗都没有掉。他拿陈远当例子,跟着大臣们说:“你们看他,沾了阿片没几年,二十几岁老得跟五十几岁似的,就算朕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你们哪个想提前去阎王爷那儿做客,也不用抽阿片,谁想死的来报个名,朕允许你们去战场上为国捐躯。”

皇上一向嘴毒,当场鸦雀无声。

陈远被砍头的前几日,他所坐囚车在京城的街道转遍好几条大街,许多看热闹的小孩朝着他丢臭鸡蛋和烂白菜,然后迅速地跑开。他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心里有么有后悔。

“哇,那个是坏蛋,打他!”

“卖阿片的罪人!”

“不能吸阿片,那个是害人的!如果知道家里谁吸阿片,应该向官府举报!”

“就算是大义灭亲,也要举报!”

这是很多京城小孩的第一次“禁毒”教育,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印象。往后数年,被抓来的烟贩子都是同样的待遇,罪大恶极者押送进京、游街示众、砍头。

陈远被行刑的前一日,有狱卒过来问他有没有想要吃的菜。陈远明白,如此丰盛的一顿饭,大概是断头饭了。他不像别的死刑犯想吃鸡鸭鱼肉,他比划着说:“我想吃蚵仔煎,家乡的蚵仔煎。”

他靠在牢房里头,眯着眼睛,回想起少时爱吃的蚵仔煎。他小时候爱做白日梦,曾渴望在长大之后做一个卖蚵仔煎的小贩,这样他天天都有蚵仔煎吃了。蚵仔煎多好吃啊,里面的蚝仔好香,好嫩。

要是他没有碰阿片这个东西,是不是他现在天天都能吃到蚵仔煎了?兴许他还会提着铲子,亲自到沙滩上挖蚝仔,挖够一桶就回家。

京城人不会做蚵仔煎,或者会做的大师傅不愿意给死刑犯做饭,又或者是狱卒听不懂福建话儿,没弄明白陈远想吃的是什么。

陈远到最后也没有吃到家乡的蚵仔煎,狱卒丢给他两个肉包子,算是他最后的一顿饭。吃完包子,陈远被带到刑场,刑场旁边围着好多围观的人,仿佛看杀头很有意思。他吐了一口唾沫,狠狠骂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家乡话,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嘘声。

皇上穿着便服,他带着在京的阿哥们,几人站着人群里面看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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