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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第165

 

谢宝因默然不説。见妻子安然寝寐,林业绥起身出去。被他遣去外郡的侍从也在夜色中归来。“家主。”林业绥闻言,往居室的方向淡淡一瞥,随即走远。童官随从在后,将近日所收尺牍内容悉数告之:“广陵郡、北地与楚地等各地,他们,但仅能月,倘若一月以后国都还未成功,他们会保全氏族而诛杀。”林业绥在堂上跽坐,若有所思。虽然以后皇权与士族必然割席,但是如今李毓即位不正,为安定天下,只有舅氏可驾驭,昭国郑氏亦能以此来迅速稳固权势,而几载之后,李毓也未必就能与昭国郑氏分席而坐。这对其他士族而言,非好事。当下就有时机能改变局势,以利为先的他们不会错过,即使溃败,亦不会对氏族有所损害。他微低头,半垂眼皮,拿起一卷竹简观览,不经心的开口:“给宣城郡去书,黎明从国都四周开始,王烹等人也要随时做好入城。”忆起今日之事,男子的嗓音里多了冷冽:“五月必须成事。”童官低头禀命。夜半,大风忽从西北而起。素縞丧服的男子双腿夹着马肚,手拽缰绳,疾驰奔往宣城郡。翻身下马以后,看见站在大道树旁的身影,他悄声卸下马鬃一侧的长刀,拇指摁在刀柄上,蓄势待发。但黑影也并非废物,耳尖听见身后刀剑离鞘之声,防心四起,视线稍斜,对方有随身携带的刀,而自己空手赤拳,唯有在对手出手前,率先攻击,方有一线生机。默数一二三后,他果断转身。而身后之人却突然诧异的大笑:“王兄。”“卫罹。”王烹也卸下战场军营中的冷肃之气,见他一身丧服才想起林卫隺的孝期未过,“你不是应该在南海郡,怎会来此?”林卫罹松开手,将刀配在左侧:“我博陵林氏的部曲奉长兄之命,让我隐匿行踪,快马来此地待命,王兄不是驻守在广陵郡,又为何在这里。”王烹从行道树荫下走出,行数百里后,人与马都疲倦不休:“我也是不日才接到从安兄的密令,要我听命于一人,我在此迎候。”顷刻,大道旁的灌木中异变俱起。出身军营的两人迅速警戒,望向行道树。【作者有话说】[1]豪门:指有钱有势的人家。南北朝范晔《后汉书·皇甫规传》:“吏託报将之怨,子思復父之耻,载贄驰车,怀粮步走,交搆豪门。”[2]从母:母亲的姐妹。《尔雅·释亲》:“母之姊妹为从母。”衡阳公主出场在51章。 谋以陪葬【修】夏五月辛巳。从楚地、蜀地所来的尺牍被送入国都王宫, 天子李毓阅后震怒,而后诸郡皆将公文送入国都。天子彻底愤怒,以致拔剑击柱。自后无数公文下郡。天子也于数日之中召见郑彧。然始终无人知道尺牍所书内容是何。国都生出如此异常, 天下渐生流言, 其中以京邑四周有突厥人为主,言及上扬郡、江都郡、庐江郡、陈郡皆已危殆。豪门士族在闻听消息以后,为避免天下即将会发生的祸乱,开始收拾筐箧,欲效仿先祖北渡之举, 再次南渡江东,但车马尚未出家门, 迅速被北军以谋反罪为由围守。而庶民不受教育,于是都以士族的动作来判断局势,天下士族又以国都为轨范,倘若此时在这些士族巨室乘车马离开国都, 庶民见士族有异,必然造成天下动荡。天下众人会因此战战兢兢,动乱也将从此开始。但以此手段强迫, 又让士族认定天下形势果真已经危急, 身在国都之中的士族子弟,以裴敬搏为首开始逼天子李毓。若国君无能, 难以抵御突厥,就让他们衣冠南渡。李毓为使士族安心, 迅速遣黄门侍郎躬身前去城郭之外寻找已经不问政事的王宣。郁夷王氏以清谈为好, 他在士族中声望日重, 能所言一二。在黄门侍郎离都的翌日, 丹阳郡的公文被送至含元殿, 公文所书之内容与从前上扬郡相类,惟有一点。丹阳郡太守发觉突厥此次异动与李乙有关。李毓闻之暴怒,因为丹阳郡是距国都兰台宫方向最近的郡县,于是他迅速召见舅父郑彧来含元殿商量谋策。已经知命之年的郑彧承帝恩,乘车到含元殿殿基前,然后走上百级石阶,在殿外用佩巾拭汗以后,走进殿内,遥向明台之人行礼:“臣郑彧拜见陛下。”李毓不悦看去一眼,将愤怒隐在语气之中,高声质问:“大郎与七郎两人为何还未找不到李乙的踪迹?”郑彧拱手在身前,遵臣子之道:“他们已经以江淮吴郡为中心,再朝四周搜寻,江淮郡王李湜之的官邸也有卒士围守,七郎接手他所有尺牍往来,只要李乙藏身于此,或要与李湜之联系都难以逃脱,应该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到国都。”

李毓讥笑:“不日?我如今就已得到消息。”郑彧惊愕失色,不解为何族中子弟要欺瞒于自己。李毓将案上尺牍直接扔向殿堂之下:“丹阳郡公文,他都已经与突厥合谋要夺取国都建邺了。”以为自己被族中子弟背叛的愤怒消散之后,郑彧抚掌大笑,竖子就是竖子:“突厥在天山以北,距京邑数千里,又有征虏将军王桓在隋郡,如何能来夺取我国都?即使突厥铁骑踏破阳关,斥候骑乘能日行千里之马,不过三日,尚书台就能收到其公文,又如何会有今日之安定?何况天下共有三十八郡,六百二十四县,郡县就有六百六十有二,而国都与隋郡中间所横隔着的是三百郡县。突厥要夺取国都,绝非易事,天下又怎会还如此安定?”郑彧身涉天下之争数载,从来都不信京邑四周的异常是突厥人所为,他苦心谏言:“陛下慎行,如今这些或许就是李乙所谓,他故意扰乱人心,欲在天下动乱之际,前来夺帝位。”李毓平生所憎恶的就是士族,心中毫无国与君,只需利益就可驱使他们,听到如此谏言,虽然也入耳几分,但仍有疑虑。他低声默念着太原王氏的名:“王桓舅父难道忘了,王烹虽然以尺牍指摘李乙谋反,但其父倔强倨敖,我听前去行监督之责的族叔说,王桓还曾怒骂林从安,可知他心中依然支持李乙,若是李乙向他求助,未必就不会答应,然后再未突厥入本朝国土以便利。而《周易》有言‘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不论真假都绝不能懈驰,国都必须守住,仅靠南北两军还不足抵御,数日前我已下发诏令去往楚地、北地、蜀地,命他们迅速带兵来建邺。”数载来,从少年至暮年,郑彧已经明白何为善刀而藏,所以不再多言。少焉,尚书舍人送来公文,见李毓负手而立,当下就代帝王观览,而后告之:“吴国将军说陛下既然言及突厥异动,欲与废太子合谋夺取国都,所以未免大乱,此时更应守住北方边疆不被回纥、犬戎偷袭,难以抽调兵力来护卫京邑。”舅甥二人还尚未参议。被遣去找王宣的黄门侍郎也从宫外归来,:“王侍中穿蓑戴笠跽于亭中垂钓,知道陛下遣我前去的用意以后,他”李毓失去耐心,语气暴虐:“说!”黄门侍郎惶惶疾言:“王侍中自称‘我一垂钓老翁,于士族而言何足挂齿,倘若陛下心中为天下而想,应尽快命士族衣冠南渡,以保全天下人才,谋来日社稷。’”李毓闻后大怒,转身去拔剑,然后双手举起就要砍人,恍若是失去人性的禽兽,为嗜血而生。昔日最为庶民所赞颂之人被盛怒撕裂。黄门侍郎见状,直接往后倒在地上,欲要逃,但利剑已经挥来。郑彧恐因此生变,迅速命内侍去抱天子的左右足。李毓被束缚住,暴躁的挣扎几下,随即暴怒一声:“滚开!”内侍惶恐望向郑彧。郑彧站在原地,从容进谏:“陛下在天下人心中是仁爱之主,二十几载都已经走过,难道今日因此就要毁坏声誉,成为天下所恶之君?”李毓睥睨过去,一剑斩下内侍的头,血洒三尺,然后扔掉手中的剑:“虽然愚蠢之人,不足为诛,但这个天下的主人是我。”黄门侍郎愈益惊惶,但也逃过此祸。随即,李毓瞋目看向舅氏郑彧,最后怒而大笑:“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这些士族果真都是一群郦寄之辈,见利而忘义也,毫无家国君主的意念!”他用力喘息,已然目眦尽裂:“广陵郡来书,自昔年平叛以后,蜀地始终不曾安定,恐会又有叛乱,从而导致天下百孔千疮,所以不能前来国都;楚地又来书,言及其所守剑门关扼守要道,若兵力有所薄弱,天下将危殆,不得离开;如今北地也拒绝天子之命!”“天下掌兵符之人都不肯调兵,他王宣又跟我说‘为天下而想’,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李毓恨士族,就像孝和帝,就像往昔所有的帝王,皇室与士族从来都不是君与臣,是敌人。他也同样憎恶昭国郑氏与这位好舅父,还有亲母郑太后。因为昭国郑氏从来都未将他当成亲人,于他们而言,自己的存在能给与他们掌握权势的便利,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所谓家人,只是他即位的工具。而他对郑氏子弟的所有宠爱,以后都要他们以性命为偿。李毓也从来没有如此憎恶过眼前之人,憎恶到欲要饮血:“你们是不是早就已经商量好在衣冠南渡以后,重新扶持皇室子弟,再重新掌权,又或是跟李乙有所预谋,要来夺位。”“我偏不让你们如愿!”郑彧见天子盛怒,为平天子之怒,当下就伏拜在地。李毓看向黄门侍郎:“速发函文给王烹、林卫罹,命他们带兵来国都!”对博陵林氏、太原王氏心存防患之心的郑彧迅速抬头:“绝对不可!臣知道陛下对士族的怨恨,但我是你的舅父,你我的利益相同。何况孝和帝还在的时候,博陵林氏已经选择李乙,即使林从安割席,但也不能太过信任。王烹与林从安是至交,昔年蜀地叛乱,王烹就是林从安所荐,陛下此时把林卫罹和王烹一同召来国都,倘若他们心存谋逆之心,一切晚矣!”李毓嗤笑:“将谢夫人与其子女,林从安焉敢不臣?倘若不是昭国郑氏的子弟无用,我又何至于用其他士族的子弟。”而后尚书台舍人再送公文:“陛下,宣城郡能援助。”李毓大喜过望,躬身观览公文,然后扯下佩玉,对郑彧道:“命五郎亲自去。”郑彧明白从宣城郡调兵力已经是最好的计策,于是拱手禀命。夏五月的月终。天下依然如往昔安定。因为士族不能出国都,所以庶民尚未知道天下所生诸事,皆还每日辛勤劳作,以致并无动乱。虽然如此,但豪门士族终日战战兢兢。而博陵林氏怡然自得。在清晨,林业绥就遣奴僕在家中的绿茵平地设席,此处未曾栽种树木,十分宽阔,犹如郊外原野。他们一家人在此宴乐嬉戏,享受子女欢乐。谢宝因跽坐在北面的漆木几案前,身后是黑漆红纹木屏以阻风,侍从则在木屏左右执掌翣以障尘蔽日。凉风吹拂鬓发,褐色曲裾袍的衣襟在绕她楚腰四圈以后才紧裹其腰身,手中拿着一柄被卷起的腰扇,双眸遥望远处,唇畔泛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前方的绿茵草地上,傅母带着林圆韫与林真悫在驭狗戏蹵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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