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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第69

 

谒见完,又按照圣命,不太情愿的去见生母郑贵妃。入到殿内,李风拱手,毫无半分温情:“敬祝阿姨安康。”四年未见,妇人都还来不及开口叙些母子情,男子又扔下一句“长途劳顿,有些乏累,我便先行归家去歇息了”,然后转身离开。郑贵妃心里纵使是有千言万语,但也只能独自哀叹一句。她心里明白,谁都怨不得。李风毫不留念的出了兰台宫后,登车却命令不回王邸。驭夫不明,遂问:“不知道三大王要去往哪里。”“东宫。”【作者有话说】 只是嫉妒真是没有规矩。李风眯着凤眼看向郑彧, 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嫌恶,视线稍微一偏,又落在他舅父郑洵善身上。宫里的除夕家宴, 他们也只能算得上是外戚, 天子相邀,竟然就真的敢来,要知道,今日太子都没有被天子诏来。他执起酒樽,也不管什么要抬臂挡面的礼数, 直接仰头入喉,嘲意浮现嘴角。储君不能来, 郑彧却年年被诏来。坐在天子旁边的贤淑妃施施然朝喝闷酒的李风看去,几下打量,露出个温婉的笑来:“四年没有见到三郎,现在看来, 相貌不仅未变,还比离开建邺的时候更加俊朗了,是不是洛阳的山水格外养人。”满脸浅粉疤痕的李风抬手, 拿袖子擦去嘴边的酒水, 死死盯着上位,这句话不仅讥讽他的相貌, 还是在指责他为什么要回来建邺。他嘲弄的笑意反而更深,宫妃竟敢坐在皇后尊位, 虽然看不惯, 但是此刻也只能说:“要是论俊俏, 我们几个兄弟中还有谁能够比得上七弟?说到这里, 我记得在年幼时, 贤淑妃好像犯过一阵很厉害的眼疾,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转。”贤淑妃欣慰点头:“劳三郎挂念,已经好了。”李风很可惜的哦了声:“我看贤淑妃跽坐在皇后才能坐的上席,刚才又说我这样的相貌是俊俏,还以为贤淑妃眼疾未愈呢。”坐在下位的郑贵妃原本还因为贤淑妃那般讥讽自己儿子而心疼的攥紧手,等听到李风说的话,又微笑着端起酒樽,抬臂饮酒。贵妃与淑妃同属内宫正一品,并且还以贵妃为尊,只是因为淑妃得了个“贤”的封号,而她没有封号,所以贤淑妃这才成了内宫的贵人。可贤淑妃想做的是皇后,死都想做。这番动静,惹得宴上众人瞩目。郑彧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三大王是被秘密诏回的,天子是什么心思,尚不明朗。郑洵善则留心观察着天子反应,想要看看贤淑妃母子是否还依旧得天子宠爱,诏三大王回来又究竟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原因。李毓也只是旁观,最后看天子一直不说话,他身为人子,从席上站起身来解围:“贤淑妃许久未见三兄,一时高兴失言,还望三兄莫怪。”李风敬上一杯酒:“七弟言重。”李毓执起酒樽还敬回去:“我昨日归家,偶然碰到三兄的车驾匆匆赶去东宫,本来是想要叙旧的,但是念及三兄日夜劳顿,不敢贸然打搅,只是不知这么着急去东宫,可是洛阳出了什么事情?”郑洵善暗暗咬牙,此言看似兄友弟恭,却甚毒。洛阳为陪都,就算是出了事也要与天子说。李风不甚在意,细心解释:“太子是储君,我是王臣,兄长于我也算是半个君,我这次回来,自然是要前去告知,免得被人说我不尊储君。”他这人骨子里就是最重嫡庶规矩的人,认为人出身在哪里,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在那个位置上待着,好好行自己的责任,不负先祖,所以他才看不惯五姐李月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最痛恨凌驾中宫之上的贤淑妃母子几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是高位那人,是他容忍的贤淑妃,惯的五公主。“三郎说得极是,只是前面我突然头疼,所以才喊贤淑妃为我肉肉。”李璋揉着头侧,遣走贤淑妃,“坐回去吧。”哪有什么头疼,但这已经是在给她台阶下,贤淑妃端庄离开。“洛阳太远,我也老了,想要你们几个都在身边待着。”李璋又叹了口气,看起来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孤寡老人,“三哥日后就留在建邺吧。”天子这么一句话,便牵动了好几人的心。郑彧和李毓面面相觑,向来都坐在上位的贤淑妃被遣走,紧接着三大王就被天子留在建邺,而且还破天荒的诏了三大王亲舅父入宫赴家宴。郑洵善也察觉出了贤淑妃的圣眷衰落,动起自己的心思。郑贵妃出身昭国郑氏小淮房,而贤淑妃出身大淮房,两支以大小区分,皆因有共同的先祖,先祖两个儿子先后建功立业,使其显贵,渐渐分出不同支系。长者为大淮房,幼者为小淮房,所掌权势也以大淮房最盛,小淮房说不上没落,却也不再显贵。不上不下,才最不甘心。因此才拼命送了郑贵妃入四大王邸,本都已经封了贵妃,谁知还是被压一头。李风懒得管这些人的弯弯肠子,无论怎么折腾,如今东宫之位仍是中宫所出,这就够了。他在宴席散后,便归家去与家人守岁。其余人也都散了。除夕家宴散了后,家中奴仆在前面提着行灯,王氏、林妙意与林却意姊妹二人走在后面,几个人一起去往西边屋舍。来到庭院里面,继续朝东面的居室走的时候,林却意望着一地白玉似的积雪,心里面瞬间起了玩心,不再跟着尊长继续走,而是自顾自的停在原地,弯腰抓了把雪,团成球朝远处的玉兰树砸去。

转瞬片刻就被砸得抖落满树的雪,林却意立即就变得得意忘形起来,大笑抚掌。王氏走到居室外面,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过身去,皱起眉头看向这个侄女:“六娘,还不赶紧过来。”林妙意站在王氏旁边,抬手把发髻上的步摇插正,看见这个玩心不灭的妹妹,只是抿嘴笑着。已经痛快玩过的林却意立即低头做出认错的样子,一边拍净手上余雪,一边走过去,然后跟着王氏两个人进居室。室内灯架上面的灯全部点亮,除此之外,中央几案上也摆着豆形灯盏,旁边摞着几卷竹简,还有装了木筹的算子筒,跽坐在北面坐席的女子身体挺得笔直,脑袋微微垂下,在治理家中的事情。乳媪在稍远处的席上跪坐着,抱着孩子在哄。王氏没有过去坐床,而是走去女子那里,在东面跽坐下来:“生下孩子才半个月,谢娘现在应该多休息,况且今日还是除夕夜。”谢宝因从算子筒里面拿出几根木筹放在案上,指尖拨弄了几下,然后提起笔毫往竹简看去,在上面圈出几处,听到妇人的话,抬头看她:“叔母怎么不去守岁。”跟着来的两位娘子走到长嫂面前,恭敬地抬起双臂,双手交叠悬在空中,低头行完肃拜礼就去了跪坐在坐床旁边的乳媪那里,看刚被哺乳完的孩子。旁边就是炭盆,王氏伸手去烤火:“我担心谢娘在这里觉得烦闷,所以才带着她们来的。”谢宝因笑着抬头去看临近窗牗的坐床,两个娘子已经在逗孩子。王氏也慢悠悠的说起西堂发生的事:“从安已经在跟你叔父他们几个说四郎明年入仕的事情。”谢宝因搁下毫笔在旁边,又把木筹一根根的拾起,放进算子筒,不让半点声音响起:“卫罹的年纪已经不小,确实该认真想想他的入仕。”“我在旁边听了几句。”王氏道,“谢娘也知道博陵林氏从开国以来,族中就很少再出过军中建功的子弟,当年二郎也是从著作局入仕的,现在他擢升著作郎,刚好空出著作佐郎,你叔父的意思让四郎也跟二郎一样以此职入仕,但是他好像不太愿意。”太祖没有北渡之前,博陵林氏的子弟在军中都是有能力的将帅,只是后来来到建邺,世代子弟都是文武皆全的渭城谢氏自然就接过了兵权。不过现在,随着世族轴心人物谢太公那辈人的凋零,又没有像王孝公那样的人才出世,兵权其实早就已经丧失,只剩一副空壳留在军中。谢宝因想起那篇策论:“卫罹想要去哪里。”“河源郡。”王氏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是不满,“听说是想要去做什么司马幕僚,要去领兵打仗,你说他长兄当年是身为长子与家主去的,身上肩负的是博陵林氏,现在林氏已经开始慢慢好起来,他不好好留在建邺和长兄、二兄一起,竟然还要去会死人的地方,林氏子弟本就单薄。”现在西北好像是有外患,林卫罹也还是因为踏春宴的事情生出从军的决心。谢宝因暗叹一声:“他长兄是怎么说的?”王氏摇头:“从安一句话都没说。”说到这里的时候,侍女端来热汤,她们也至此止住话头。饮完汤,王氏主动说起了林勤带回来的妇人,她虽然很想要子嗣,但是脑袋还清醒,跟林勤说可以留下她们母子,做侧室也可以,不过她原来看中的那个侍女也已经说好,必须要留下来为妾,而且过继之事她不能做主,毕竟要入家谱,就算是她同意,林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林勤听完她的话,同意点头。黄昏时分刚到,王氏家中的奴仆就找来这里:“夫人,阿郎要归家去了。”王氏连忙起身离开。快夜半时分的时候,只听见建邺城各家的爆竹声都开始响起,宫城最盛,击鼓驱疫的傩仪队伍也正在穿行建邺各坊市。虽然是大雪,但是也十分欢乐。林却意跽坐在室内,已经变得心烦虑乱,视线不断的看向居室外面,但是又谨守礼数,挺直的身体丝毫不动。谢宝因抬眼瞧去,会心一笑:“再不去,四郎、五郎就要先走了。”得到长嫂的准允,两位跽坐的娘子先后从席上站起,再行肃拜礼后,走出居室,在庭院里又停下再行礼。谢宝因卷起竹简,听见睡在卧榻上面的孩子在哭,有些不知所措的喊来乳媪:“前面不是刚哺乳完。”乳媪过去抱起孩子:“娘子应该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的。”但是怎么都哄不好。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声,谢宝因把竹简摞好,扶着几案起身后,缓了缓被坐麻的双腿,然后亲自去哄,片刻就被哄好,只是离开她怀中又要哭,小手紧攥着她衣襟不放手。乳媪解释:“娘子应该是认人。”没有办法的谢宝因虽然无奈,但也是开心的,于是只好继续抱在怀中。在外面微弱的灯盏下,依旧还可以看见鹅雪洋洋洒洒的落下来,堆在地上。幽深的夜色中,有人手执罗伞走来。居室外面的侍女纷纷行礼,乳媪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去,发现一个男子脱下大氅,走了进来。她连忙从席上爬起来:“家主。”林业绥轻轻颔首,然后命乳媪先出去候着谢宝因踞坐在卧榻旁,刚刚本来想要试试把孩子放下去,但还是不行,此时看到男子回来,问道:“刚到夜半,郎君怎么就回来了。”林业绥在炭盆前跽坐着烤火,骨血里面的阴寒也开始渐渐散去:“没有我,四郎、五郎他们几个会更欢乐。”谢宝因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抓住自己手指的女儿,心里竟然会因为男子的这句话觉得酸涩,明明是一家人,怎么说出没有他会更欢乐的话来,不过想起这一年多来,又好像的确是这样。那些郎君娘子都只他当成家主和如父严厉的长兄。她哽着笑道:“郎君能回来陪我和孩子也很好。”拿着长箸弄炭火的林业绥闻言抬头,与女子相视一笑,看见女子开始吃力,半条腿从席上撑起:“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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