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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167

 

宋慧娟默默勾起床帐子,先是沉默一会儿,便见那双鞋走到了床边一并坐了下来,人就那么看着她,宋慧娟才说道,“明守不是带着咏秋去老宅了,说起了属相的事。”就这样一句话,不用宋慧娟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属相的事儿,又是什么人讲的这话,又是怎么个经过,陈庚望自然就明白了。宋慧娟也无需等陈庚望说出什么法子来,只他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她就知道,他这个人一辈子都是如此,讲不出半句那边的不是,可他那心里不是不知道是非对错的,只是他对那边的人是不讲究这些的。这些东西宋慧娟明白,她这几个孩子也同样明白,可才来他们没几天的咏秋是不明白的,即使明白,人家女娃娃也没有什么道理平白听这些糟心话的,而他们不过是碍着陈庚望罢了。出了这么一茬子事,想着俩人也待不了几天了,宋慧娟让明守明安几个孩子都跟着出去跑了跑,到底也出去散散心,没得教人家女娃娃欢天喜地的来,愁眉苦脸的走。对这属相的事儿,陈庚望再没说过什么,俩人都见了长辈,便得紧着时间定日子下礼了。俩人临走前,陈庚望跟陈明守要了人家那边的地址,等他们这次回去给女方那边去了信儿,这边就等着准备东西下礼定亲了。家里平常宋慧娟晒得红薯干和干菜给收拾了一小袋子,还有陈庚望给人家爹娘带的礼儿,满满当当收拾了大半箱子,比着来时多带了俩袋子,好在有陈明守提着。没过十五俩人就走了,陈明安倒是留下过了十五,娘仨热热闹闹去看了场灯会。一条街上的小摊小贩,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这时的灯笼还都是那手艺人自己用纸糊的,形状样式倒不少,价钱却也不贵,几毛钱就能买一个。凑着热闹,宋慧娟许这俩闺女都挑一个,一年也就一回。“明宁挑一个就成了,”陈明安都二十多了,早过了对这些小玩意儿的稀罕的年纪了。“大姐不挑?”陈明宁嘴里嚼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她挑的小金鱼纸灯笼,“那我再挑一个!”“不用!”陈明安就知道她的小心思,指着前头出现的几个舞狮,“再不去就看不见了。”说着,拉着人就往前走,宋慧娟忙付了钱一起跟了上去。十五是新年最后一天的热闹了,人们都跑出了门,重新聚起来,看过舞狮往前走还有打铁花,挑花篮也有,这个活动不似要人专业去学,只要乐声一响起来,人就不自觉的跟着跳了起,陈明安带着陈明宁一起跟在队伍后头学人家,一回头宋慧娟不见了。等人挤了出来,又朝着南头的戏台子挨着看一遍,才寻见站在一棵树下也跟着人看戏的人。过了正月十五,陈明安坐了火车去了北原,陈明实也南下去了广夏,连最小的陈明宁也离开了家,这座大大的院子里又剩下了他们老俩口,但这时俩人却忙得分不出精神了。陈明守的事得抬上日子了,两边孩子都见了双方父母,都没什么意见,这事就算是能订下来了。紧接着,便要下礼儿,过了十五陈庚望就找了他们这当地的先生给看了个日子,二月初三,宜合婚订婚,是个大好的日子。这边日子一订好,陈庚望当天就骑着洋车子去了乡里给陈明守打了份电报,要他带着人再回来一趟,还要再请媒人在中间做做礼儿。没两天,离家还不到一月的陈明守又赶了回来。当天,陈庚望就带着陈明守满门院走了一遍,这是要请本院的人一起去练集乡得见见人家女娃娃那边的长辈,连那些礼儿也都得备好。宋慧娟在灶屋里忙着做菜,请人来给她这大儿办喜事,堂屋摆了一桌,都是陈庚望的那些叔伯兄弟们,论着辈分儿陈明守都是要换上一声大爷小叔的。陈明守也成了大人,端着酒杯挨个敬了一遍,算是尽一尽他这后辈的心,也算是把人生大事都托给这些叔伯长辈了。坐在灶屋终于闲下来能吃口饭的宋慧娟眼看着头顶的天都黑透,方桌上的人还没放下酒杯,好在提早了几天,要是明儿去办事只要就要耽误了。又过了小半个钟头,人才陆陆续续放下了手里拿着的酒杯,那酒量好的还能站起身知道往家里走,陈明守把这些个叔伯长辈送出院门,回过身来要扶着那酒量不好的留下来歇上一夜,可人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却直摆手,“明守啊,找,找婆娘,可得,睁大了眼。”话未说完一股恶心劲儿就上了头,弯下腰就吐了一地,陈明守忙着倒了水,人缓了半天又继续说道,“老话儿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咱大老爷们也得小心,那些个净唬人,婆娘可不敢要那厉,厉害的。”陈明守听得想笑,他这个没比他长几岁的小叔叔成家成的早,也是个老来子,家里待得娇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可却娶了个厉害的婆娘,被管得严严实实的,平日晚回家一会儿都不成,何况今儿还喝成这个样子。陈明守把人扶到椅子上重新坐下来,“庚信叔,等会儿我去跟婶子说一声,您就在这儿好好睡一夜。”“不,”陈庚信闭着眼也下意识地摇头,“不成,我得回去。”即使刚刚那样跟他的晚辈语重心长的传授过经验之谈,这会儿陈庚信也撑着椅子背儿站了起来,在灶屋收拾的宋慧娟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对她大儿嘱咐道,“还是送你庚信叔回去,跟你婶子好好说说。”到底不能因着陈明守的事又让俩人闹一场,宋慧娟看着晕晕乎乎的人被陈明守扶着跨出了门槛,才又进了灶屋继续打扫。舀出来的刷锅水拌着麦麸子草料倒进食槽里,宋慧娟才洗了洗手进了屋,那酒气是漫在空气中的,宋慧娟皱着鼻子点了灯,进了里屋,瞧见歪倒在床上的陈庚望。放下灯,宋慧娟脱下了那双脚上的鞋,还没解开那身前的盘扣,便听到明守关门的声音,宋慧娟提着灯起身走了出去,问道,“送回去了?”“送回去了,”陈明守打了水随意洗了两下脸。“你婶子说啥没?”宋慧娟提着暖瓶给他倒了点儿热水。“没说啥,我跟婶子说了说,”陈明守站在一旁,等着他娘倒好水。“那就成,”宋慧娟重新盖上木塞,“洗洗脸,等会儿也赶紧去睡会儿。”“爹咋样了?”陈明守把布巾泡进热水里,热乎乎的布巾贴在脸上舒服极了。“瞧着喝的不多,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睡觉,”宋慧娟不用他再操心,摆摆手提着暖瓶就先进了屋。陈明守听见人进了屋,映着面前他娘放下的灯加快了动作。宋慧娟进了屋再没点灯,更没拉开头顶的那个大灯泡,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着也把那几个盘扣解开了,刚开春儿不久,身上的衣裳还穿得厚实,只解开盘扣还不成,要把衣裳从那身上脱下来是费劲儿的,更何况这么大的人也不是小娃娃,随手一翻就能把衣裳褪下来。宋慧娟解开盘扣,就拍了拍躺在床上的人,轻声说道,“衣裳脱了再睡。”

说完这句话,宋慧娟再拉起胳膊,人也就配合了,三两下就把里头的毛衣秋衣给脱了下来,身下的裤子毛裤更好脱了,两手使着劲儿拽着往下拉就成。等衣裳解好,他那床被子拉过来往上一盖,宋慧娟紧着浸着湿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又仔仔细细给擦了擦手,把胳膊也塞进去,这才算了事。盆端出去,里头的水倒了,宋慧娟这才有时间给自己洗漱。这时头顶的天儿已经不知黑了多久了,宋慧娟难得觉着身上犯困,忙了一整天都没觉着累,这会儿人一闲下来反倒有些撑不住了。宋慧娟又走到院门前看了看门闩,确认上好了门,这才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堂屋,依旧是上了门闩,掀开帘子进里屋。等她坐到桌前倒了口茶刚放凉还没喝,就听见身后她以为已经睡着的人问她,“咋还不睡?”“这就睡了,喝茶不喝?”宋慧娟撑着劲儿眨了眨眼问。“还有?”床上连眼也没睁开的陈庚望只问。“有,”宋慧娟把手里刚能喝的茶就端了过去,瞧着人撑着胳膊坐起来,才把茶缸子递过去,“还不多凉。”俩人平常连喝的这一口茶也不一样,不仅是温度不同,陈庚望喝白水多,有时会往里扔一块两块的冰糖,但宋慧娟不是如此,她都是捏几片晒干的野菊花,又或者从地里摘来晒干的药草,不拘什么,喝进嘴里总是泛着一股子苦味儿。陈庚望喝了两口,才把手里的茶缸子递过去,随意拉过一床被子倚靠在身后。宋慧娟端在手里,在这黑夜里也没忽视身旁男人透过来的目光,喝了一口,才又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向里头的大床。放下床帐子,解了衣裳,宋慧娟刚要进里侧,坐在外侧的男人就往里动了动,拍了拍身下沉沉的木床,示意道,“就睡这罢。”宋慧娟刚抬起的腿就往下放了放,侧着身子坐到了床上,身上就被盖了床温热的被子,却带着熏人的酒气。宋慧娟还是又倾着身子把里头的被子拉了下来盖在身上,那带着酒气的被子她一闻见就要皱眉头,便从里又推了回去,掖在了男人身下。“快些睡罢,”宋慧娟无视从头顶望过来的目光阖上了眼睛。而还倚靠着被子坐着的陈庚望却抬起了胳膊,抽着鼻子闻了闻,才终于躺了下去。这边商量好,陈庚望就开始要准备礼儿了,一早就带着陈明守去了北关,县里的东西总比乡里要好些,这是时下他们这些庄户人家能跑到最好的地方了。这一趟只是要买过几天要去人家女娃娃那边要带的东西,旁的都还不算,烟酒是少不了的,连糕点苹果这些时兴的也得备着,一头囫囵猪原本也是要的,但碍着两家离得有些远,也送不过去,陈庚望便给折成了现钱。这也是问过陈明守的意见的,要是人家那边不愿意,需要这一头囫囵猪撑面子,陈庚望自然还得另想法子。跑了大半天,等这爷俩赶回来,都是半下午了,宋慧娟一问,爷俩也没在外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这么空着肚子回来了。还好早上和的面还在面盆里放着,那边陈庚望烧着锅,宋慧娟这边就拿起了擀面杖,十多分钟,两碗热乎乎的汤面条就端在了手里。东西备齐,日子订好,人也都打了招呼,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陈家这些个叔伯兄弟们都为家里这个晚辈鼓着劲儿把人送去了练集乡。按着老礼儿,这一天男方带着门院里主事的人是去女方家求亲的,自然连要一起跟着去的这些长辈也是脸面儿,人人都穿上了板正的中山装,连陈明守也穿上了俞咏秋特意给他挑的那身西装,宋慧娟头一次走过了家门前的那个路口,亲眼看着人上了汽车。陈家这一个门院的妇人也都聚在了陈家,一个两个都是好话儿,“我们家这口子这回也是办大事了,穿得也有模有样的,算是不给咱明守丢人,人家女娃娃那边见了不知道多长脸哩!”“那可不是?谁家见过这么好的女婿,又有学问又能干,何况咱明守还是个孝心人儿……”站在一旁听旁人讲不完的宋慧娟时不时笑笑,她只盼着下午带回来的是好消息,今年最好是能定下日子,把这场事抓紧些办了。有些事,宋慧娟等了这么久,心里还是开始着急了。当天去,当天回。不出所料,人家女娃娃那边已经定好了日子,腊月廿二。定在了小年头一天,俩孩子也都能赶得回来,得了信儿,陈庚望和宋慧娟就开始逐一操办起来,虽说还有十来个月,可方方面面都是得一条一条做的。这头一件大事,就是面前的这座茅草房子,打从分家那年算,已经给他们一家人遮了二十八年的风雨,连这顶上的茅草垛少说也换了有十来回了。每隔几年赶着夏天收了麦子,割下来的麦秸秆总要留下来用的,晒晒洗洗,一根根挑好,再用绳子一把把捆好,一层层串在一起,不忙上两三天是换不成的。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房顶上的茅草垛也撑不过几年,若是偷了懒,一旦赶上那雨水多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就从头顶上滴答着落了下来,只是落在地上也还好说,可人睡的床又怎么能逃得过?一旦房顶上漏了雨,不拘是白天还是夜里,那盆即使放满了屋子还不够,滴滴答答的,潮湿的屋子,出门连绵的雨,总教人提不起精神,多半还要因此闹上一次。陈家这座小院子从前不是没发生过,只是这辈子还好,陈庚望换的勤些,一两年赶着开了春儿化了雪,总要爬上梯子上去看看。上辈子倒是发生过一次,地里的麦子收过,每家都要按规定交粮食,陈庚望挨家挨户忙着收粮,不止是这时他脱不开身,似乎他这个庄户人就没个农闲的时候,更不用说把心放在家里了。夏秋之际雨水多,且来势凶猛,多是阵雨,每每一到这时候那南河西河的水都要涨上不少,有时能把那其间的小路都给淹没了,几家河连在一起,汪洋一片。天还是晴亮亮的,可眨眼间就落下了倾盆大雨,正坐在里屋织布的宋慧娟眼看着打头顶落下来的雨就滴在了面前还没织成的布上。宋慧娟伸手一摸,下意识地站出门找盆找桶,但凡能接水,都是能拿来用的。原本躺在床上正呼呼大睡的陈明实被他那被雨水惊醒的小妹妹闹醒了,不满五岁的陈明实还抱不动他这还不满三岁的小妹妹,只得两手拽着床梆子,两条小腿往下一点点儿的够地面。等人爬下床找到正仰着头找漏雨的宋慧娟时,刚爬下来的陈明实身上已经沾了湿哒哒的泥土,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娘,妹妹醒了,”陈明实沾着泥的小手去抓他娘的衣裳。宋慧娟听见也得先放下桶,低头看见腿边脏成泥猴子一样的人儿,本就被这雨绕得晕头转向的人又被压了一层,心里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可宋慧娟只能强撑着先进了里屋,抱起在床上哭闹的小明宁换了身干衣裳,也顾不得照看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明实,里屋连能坐的一片干净儿也没有,宋慧娟便站在大床边上放下了床帐子,背过身子给怀里的小明宁喂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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