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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80

 

人躺到床上时,已不知几点了,本是忙了一天累得很,可躺下去却又睡不着了,心里乱的很,手轻轻拍在小家伙身上安抚着他,似乎也在麻痹自己的脑袋,可这种时候人总是越来越清醒的。身边的陈庚望自然也知枕边的妇人是醒着的,一张床上的夫妻哪里会分不清对方是醒是睡,他自然也是清楚她的心思,无非又是对她那大弟未知的前路担忧了起来,可他也是很能捏住她的心思的。“熬了一夜那眼下的青又显出来了。”“心里慌得厉害,昨儿听他说还觉不出来,这会儿总觉着心要跳出来了。”“那有甚缺的,吃穿不愁,好好干上几年攒些钱再回来成家立业也不晚。”“也是,干上几年也攒些底儿,回头也能好说亲了……”说得几句,那呼吸声绵长起来,转过头一瞧,这妇人已经睡着了,可她怀里搂着的小家伙倒还精神得很,拽着他娘的手。紧得很。不知夜里睡了多久,陈庚望醒时天还未大亮,可身旁的妇人已经离了床,正立在小窗前轻轻抱着怀里的小儿哄睡起来。待她轻轻将小儿放进摇篮里后,走到床边才注意到陈庚望已经醒了过来,一边系着盘扣一边对陈庚望说道,“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做饭。”说完,人便推了门走了出去。这顿早饭仍是做的红薯粥,红薯面窝窝头,现下红薯的产量极高,人口稍多的庄户多是中红薯,连他们这自留地里种的粮食一多半也是红薯。那妇人坐在灶前手中还记得添着柴火,可面上的精神却不大好,陈庚望站在檐下看了好一会儿,没进去言语,转身出了院门。不等宋慧娟做好饭,陈庚望就推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上次去接大宋庄他们娘俩儿也是骑了一回,但那是为着公家的事,这一回为着自己家的私事实在少见。上一世家里的孩子多时,每每都是推着一辆架子车,哪里去借过别人家的车呢?更何况是公家的东西了?的确,有了这车子原本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现下用不了一个小时便到了,只两个轮子一跑起来吹在脸上的风就有些大了,好在宋慧娟把小家伙包裹了起来,揽在怀里时不时瞧瞧。到了宋家,小家伙正好睡醒,抓住老宋头新做的小木剑在地上划拉着,也叫宋慧娟稍歇上一歇。“大姐,大哥,”宋浦生已经剃了头,发的衣裳也穿在了身上,显得整个人板板正正的,精神得很。“真好,”宋慧娟看着他现在的模样眼中不由自主地盈满了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身衣裳,心里又欣喜又不舍。“几点去大队?”陈庚望插了话,余光注意着那妇人掏出帕子压下了眼中的泪。“十点,”宋浦生看到宋慧娟情绪又波动起来,话腔里有些哽咽,却还是露着笑。“可是快了,”宋慧娟听到时间又着急起来,一一问过被褥都准备好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拿出她熬夜做的衣裳一起放进了包裹里,“这两身衣裳你拿着,好歹自己得有。”原是宋浦生已经拒绝过了,此时便不再拒绝,任由他大姐放了进去,又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的嘱咐,也都一一应下来,好教这为他们操碎了心的的大姐宽宽心,好歹他已是长大了。宋慧娟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难免想起他那时还小便哄着宋浦为的小大人一般的模样,姐弟几个一般时候失去了亲娘,她忙着看顾刚出生的宋浦华,至于稍大一些的宋浦为便落到了他头上。那时候的日子真难啊,一个大的拖一个小的,明明都没差得几岁,可是稍大些的孩子却被迫担起了生活的担子。好在,现在日子总是好过了些,还是有些盼头的。宋慧娟与宋浦生嘱咐过,这才出了屋又坐到堂屋,宋浦为看着稳重多了,比着上次来少了些别扭,有了几分宋浦生的样子,连宋浦华也受到了影响。陈庚望与宋浦生说了几句,都是一些宋慧娟不大晓得的事儿,他知得这些不过是打听来的,或是从队上听人说的,里头的情况到底如何他也是不知的,还要宋浦生自己去趟一趟路。宋浦生仔细听了记在心里,看着他大姐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坐在主位上看似无意逗弄着小外甥的老宋头心中唯有上进二字,如此才能不辜负家里人省吃俭用供他的心意。到了时候,队上的大喇叭呜呜啦啦的发出了声响,“各位社员同志,家中当兵的小子快到队上,快到队上……”听了喇叭,一行人纷纷站起了身,宋浦为忙跑去里间抱来了那个大包裹,他是打算去送他大哥去的,至于其他人便不跟着去了,省得到了地方惹人伤心。宋浦生解开那包裹,从里把宋慧娟塞进去的两身衣裳拿了出来,伸手招呼宋浦华走上前来,“这一身给你,不知道等我回来你是不是长得就和大哥一样高了,到时就能穿上了。”这话说得宋浦华两眼泛泪,却还是去看他大姐,他晓得这衣裳是他大姐特意做给他大哥当兵穿的。宋慧娟既然把这衣裳给了宋浦生,自然任由他处理,便朝着宋浦生点了头。宋浦华接过,另一身自然是要交给宋浦为了,宋浦生这时便严肃了些,“这一身你拿着,来日若有事多和家里商量,我不在家你也得担住事了。”这话不消宋浦生说,宋浦为也晓得轻重,自然点头应下。至于与老宋头,他们父子俩昨夜已经说过了,甚至他们兄弟三个躺在床上也是聊过的,他们本家叔伯兄弟少,有了大事只得去寻他大姐,可他大姐的日子哪里就好过了,他们心里都得有个数。这两身衣裳莫名叫人生出了强烈的离别不舍,可老宋头发了话,他们便都立在门口,看着宋浦生的身影慢慢远去,到最后连影子也瞧不见了,空荡荡的一条羊肠小路似乎就这样也带走了他们的心。老宋头率先返过身往回走,陈庚望和宋慧娟也便跟了上去,围坐在那张方桌前,好似都失了精气神似的,伤感的情绪总是无声却极具感染的。等了不到一个钟头,宋浦为和宋浦华便回来了,这时那股丧气随着宋浦华描述的那热烈的画面竟油然生出几分自豪来。“那人可多了,大哥身上戴了一个大红花,可大……”“有多大?”宋慧娟忙着手上使力和着面,问坐在灶前的宋浦华。“得有这面缸大,路都挤满了,挤得我心口压得慌。”“这会儿可好了?”“好了好了,”宋浦华拍拍胸口,脑海里还回忆着那种盛大的场面喃喃道,“大姐,我以后也想当兵。”后头这一句声儿虽然小,宋慧娟却也听了个明白,不知此刻他这话是不是一时的心生羡慕而说出来的,但这事离他还是有好几个年头,且不着急哩。

这顿饭是宋慧娟做的杂面条,一家子吃完,宋慧娟留下稍坐了一会儿,与两个兄弟说了会儿话,便去里屋寻了老宋头。“爹,”宋慧娟进得屋内,老宋头此时靠在竹椅子上半掩着眼打着盹儿,闻言便睁开了眼。宋慧娟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家里的粮食还够不?”老宋头点点头,“够,这一茬豆子收下来正接上。”宋慧娟知道这一回宋浦生走是要带些干粮路上吃的,想着离下一回收粮食还得一两个月,家里的两个兄弟又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好在没几天又要上工忙活儿挣工分了。老宋头心知他这闺女的想法,心里怕她为着家里委屈自己,现下大儿子走了,他那儿每个月都有供量,二儿子还能接着上工,可小儿子还是差上两年,两个人的公分供三个人也是够的,总不至于还要女婿时时贴补,也好教闺女的日子好过些。他并非是一个人活着,好歹把孩子们养活大,看着他们一个个成了家立了业才能放下心。宋慧娟看过了里间缸里的粮食,也知能挺一段时间,按着上一世,她隐约还记得这一二年地里收的粮食是够吃的,宋浦为种地也正是出力的时候,想来总也能顾住一家人的温饱。是以,老宋头指了指他床上的箱子,对宋慧娟说道,“那票你拿回去。”宋慧娟转过头,那箱子是她娘从前的嫁妆箱子,现下里头装着她爹的衣裳,“我有。”“你去看看。”“我不看,”宋慧娟把头扭了过来,哪里会不知她爹。见他这闺女这样倔强,老宋头自坐了起来,走过去打开箱子拿出了一个叠着的布巾,边走边对她说道,“你给老大做的那两身衣裳哪来的票?你贴补家里自己的日子不过了?”说着把那布巾塞进了宋慧娟的手里,奈何宋慧娟拖着手不肯收,“两身衣裳哪儿就过不下去了?”“你不肯要,下回可是来不成了,”老宋头还是放到了她手里,听着外头小外孙哭闹的声音又说了两句,“今儿还是早些回,下回等麦收再好好住上几天。”“我知了,”宋慧娟明白她爹这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人媳妇回娘家次数多了是要教人说的,对她对孩子都是不好的,夫家真是计较起来是极不好的。看着阳光洒在老宋头身上没有半点温暖之意,满屋子徒生出了一股子戚戚冷冷。宋慧娟去哄了小家伙,又喂他吃了奶,便赶着日头正暖和与陈庚望离了去,回了他们的家。等宋浦华跟着宋浦为把他们大姐送走,回了家才发现原本还在屋内的老宋头不知何时已经去了自留地忙活,从那自留地也是能远远地望上一眼的。原本他们都是一家人,以后他们也都会有自己的家,人和人组成了家,人又和人分了家。回了东边小院,宋慧娟仍是忙得脚不沾地,把小家伙的摇篮推到檐下,看着他在里头玩儿,她便坐在一旁接着编苇子,至于陈庚望自然也是忙着站在井边打水洗苇子。庄户人家的事儿都是一茬接一茬的,忙起来没个尽头。天日渐暖和起来,下面的地也干得很,粮食从去年种下到现在该是犁地施肥的时候了,连带着陈庚望这几日忙得厉害,宋慧娟每每天不亮就得起床做饭,等到天黑时人还不一定回得来。宋慧娟做好了饭,可不见人回来,估摸着这几天也该是要挨家挨户收粪肥了。饭已经闷在灶里,省得凉,她便坐在檐下映着那点子还未彻底消失的光编着苇子,至于小家伙这时已经睡了。等天儿彻底黑透,仿佛是一层极大的纱地把天罩住了,其间露出几个破洞来,映出了光照在小院里。直到这时,陈庚望才拍门,喊道,“开门。”宋慧娟听得他的声音,撂下手里的苇子便去开门,见到人便说,“饭在锅里,先去洗洗手。”说完,又把门插上,弯下腰收了满地的苇子,清理出地面。这时,陈庚望已经端了饭坐在案桌前吃,只映着月光去瞧那妇人的动作干脆利落,便转过头继续吃了起来。宋慧娟晚间蒸了豌豆,稍是个甜口的,伴上蒸的野菜窝窝头,再喝上一碗红薯干稀饭也是能填饱肚子了。常见的食物只这几种,宋慧娟尽量换着做做,可也得省些柴火,自然也就只能蒸着吃或是煮着吃了,两天才使油炒个鸡蛋。等上了工,每日给陈庚望煮个鸡蛋是不能少的,过些日子小家伙再长大些也能给他做鸡蛋羹了。陈庚望吃饭的工夫,宋慧娟已把热水起了出来,倒在盆里洗脚用。只一个碗,不等宋慧娟忙,陈庚望顺手也便刷了,随后便进了内屋洗脚去了。宋慧娟自己也倒了热水解解乏,两人分坐在床边,仍是未点一盏灯,倒也不是黑得看不见人影。陈庚望的视线落到身旁那双在水盆里盘动的脚,黑夜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欲望,喉咙轻动。好容易两人上了床,不等宋慧娟伸手拆了脑袋后面的发髻,已有一只大手替她拔了那根木簪子。瞬间,那一头长发便垂落到了枕面上,偶有几根发丝还在浮动,扫在心尖一般。随着沉重的身子覆了上来,人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嘶吼的欲望以一种尽量温和的方式发泄着倒也不是很难捱,甚至觉出几分滋味来。事了,那具压得人呼吸困难的身子没有很快移走,惹得下面的人只得侧过脑袋自去寻气。宋慧娟在这事上的体力跟不上陈庚望,一次还有余力承受,两次就容易觉着身子骨累,好在他也不要了,趴得一会儿便离了去。餍足的男人总是很精神,盯着昏睡的女人动起了手,食指摩挲着她的那只耳垂,不像她的那双大手一样,有几分光滑软乎。看着她那泛红的脸虽不干瘪却没什么肉,脖颈处的凹凸极其分明,连被子下的这具身子也瘦得厉害。想起最后的那段时日,她比现下还瘦,真是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一点饭也吃不进去,连喝一口水都让她痛苦地皱紧了脸。那张面孔和此刻枕边的人简直恍若两人,可也使他愈发清醒,从前他不信,现下却由不得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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