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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支配(六)

 

??“你还要尝试几次才甘心。”

??“到我七十岁。”

??“还有六十年,我祝你成功。”

??高仇看着高奚写满坚定的脸,罕见地露出笑容来。他将一袋子的苹果放在桌上,调侃道:“路上买的,由于是圣诞节,价格翻了三番。”

??“不好意思,在这天出生了。”高奚伸出没有骨折的唯一一只好手,够到了桌上的苹果,在被子上擦了擦准备送进了嘴里,还没咬到就被高仇ch0u走。

??“不是送给我的吗?”高奚不满地嗔道。

??“我不知道你平时过得这么苦,连个苹果都不削皮。”高仇淡声道。

??高奚撇撇嘴:“您看我四肢被固定的样子,能自己削皮吗?”

??于是高仇一言不发地ch0u出水果刀给苹果削皮,尽管高奚想过他是不是要自己吃,她微微诧异着,毕竟她和亲生父亲之间的关系真的说不上好。

??高奚刚接过苹果就听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去任何地方都会带上你。”

??苹果倏忽掉在被单上,高奚抬头对上了他幽深的眼睛,高仇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转而又削上一个。

??“如果你不断尝试离开只是为了看看更多的世界,我会满足你,但如果你只是为了填心目中对自由渴望的窟窿,我还有一个办法。”高仇把苹果放在杯口上卡住,将水果刀塞进高奚的手里,然后对准了他的心脏。

??“二者只能存其一,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血x。”

??高奚低头看着刀面,它清晰地闪烁着摄人的光,刀尖朝上,她并不怀疑父亲话里的真实x,也没有感动地想这是他在为她的自由而奉献自我。

??只不过是对这身躯里流着的血所感到厌恶,他似乎笃定她没有任何不同。

??“高下辈子在牢里和在不能离开你之间没有太大的区别。”仅十岁的nv孩一本正经道:“而且我不认为杀人能证明什么,特别因为愤怒杀人才是胆小如鼠。”

??“那就是选择跟我走了。”高仇扔开刀子,把表面已经有微微氧化痕迹的苹果塞进她手里,“祝你生日快乐。”

??高奚目送他离开,低头咬了一口苹果,既不脆也不甜。她无不悲哀的想:“天啊,我要和一个连苹果也不会挑的人生活一辈子。”

??

??高奚悠悠转醒,疼痛已经消失殆尽,心中忍不住的雀跃又让她感到厌烦。

??“倚楼,白费你的心思了。”高奚垂着眸子轻声说道。陈倚楼一怔,极少看到她露出孤单的神se,对发小的怜惜此刻油然而生:“说这些,下次再去就是了。只不过你爸爸……原来有这么可怕吗?”

??陈倚楼看着即将降落的直升飞机,好在这层甲板专门用来跑马,平阔又宽广。他回想刚才因为高奚晕倒他急忙让船长返航却得知船早就停了下来,并原地待命。

??待谁的命?

??此刻便昭然若揭。

??“别介意,他只是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罢了,演戏演全套,戏剧x冲突是他一贯作风。”高奚回答道。

??陈倚楼无奈:“奚奚,你敢说我都不敢听了。”

??高奚莞尔,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螺旋桨的声音太大,高奚却只是用平常音量对他说:“倚楼,我爸上次遭遇的刺杀是我做的。”

??仿佛是这艘巨轮震动,陈倚楼险些站立不稳,不可置信道:“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是真的,只是最后我又反悔了。”

??直升飞机停了下来,两人默契的没有再交流下去。

??门打开后高仇对她笑道:“说好晕船的话来接你。”然后向她伸出手。

??生平第一次,陈倚楼拉住了高奚的手腕,巨大的压力也前所未有地压在他肩膀上,而他只是不想她被带走。

??“你可以让我帮你。”他低声说。

??高奚挣脱了他的手,笑了笑:“让我考虑一下。”

??飞机再次起飞,升上云层后高仇才开口问她:“他要帮你什么?”

??“我说我缺钱花,他说他帮我解决。”高奚撑着下巴,眉宇间透着揶揄的笑意:“嫁给赌王公子,我以后生火都用钱烧。”

??高仇看不见,却不妨碍听出nv儿的言外之意。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要为你准备嫁妆了。”

??“说来听听。”

??“港城的赌场从明天开始全部停止营业,只要你想的话,那些赌场就全都是你名下的产业。”

??“高警官,你这是明抢。”

??“姓陈的不敢不给。”

??只要说得出,他就做的到。于是高奚把玩笑适可而止地打住了,毕竟不能真的让发小上街要饭。

??“算了吧,想想赌博对我而言也没有x1引力,我预见的时候就是他们倾家荡产的时候。”高奚歪头靠在他肩膀上,叹道:“命运一旦画上句点,就没有破折号产生的可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用拙劣的手法修改命运。”

??“b如?”

??“那包香烟里你早就下好了毒。”

??高奚供认不讳:“当然,我就放在你西服的口袋里,你拢共穿了三次,却没有一次x1过烟。我很好奇到底是哪里让你怀疑了,一切都是按照你的习惯来的。”

??“我知道那包烟一直在,如果我单独出去,没错,我会x1。”他笑着说:“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不提,我在你面前的时候从来不x1烟。”

??高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抱歉,我真的忘了,看来怪我太黏着你。”

??“不怪你。”

??直升机越过一片火烧云,炙热的se彩将视野印照得斑斓,高奚忽然感觉心口被烫了一下,为着壮阔的美而惋惜。

??“怪这扭曲的血缘关系,怪我不肯如你所愿的si去。”

??“我只是和人家打赌,你一定会忍不住ch0u烟,不然我把烟吃了。”

??“很幽默。”

??高仇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飞机。高奚缓了一下,然后拍了拍驾驶位的靠背,笑道:“辛苦了师兄。”

??“命更苦。你们父nv聊秘密背着人可以吗?”高岩耷拉着眼睛皮,压根不想回头看那个面如观音,心如蛇蝎的nv人。

??高岩是高家唯二的保镖,也是高仇收养的孤儿,小时候高奚怀疑过这是她的哥哥,后来发现高岩只是一个代号,si了既换,这已经是第三个高岩了。

??高奚:“怎么这么说,你知道的秘密还少吗,如果我爸明天进棺材,你今天就得先沉塘。”

??“……大小姐您真幽默。”

??高奚仍在笑,把镶了钻石的jg致x针扯下来扔给他:“路费。”

??“多谢大小姐。”高岩忙握紧了x针,b方才真心了许多,终于扯出笑来:“大小姐慢走。”

??高仇在等她,尽管看不见,但他听到风的声音,她今天出门时告诉过他穿了怎样的衣服,以便高仇在脑海里g勒她的模样,如今裙袂随风,每时每刻的她如此独一无二,高仇不在乎她要弄si自己,却有些恼她使他失明。

??高奚的鞋跟较高而地面太软,踩上去时不小心绊了一下,一只宽厚的手掌及时扶住了她。

??“多谢。”高奚顺势挽住他的手臂,轻声撒娇道:“陪我走走好吗。”

??“天已经黑了。”高仇虽然这样说,却也配合她放慢脚步。

??“你又看不见,天黑不黑有关系吗?”高奚柔声道:“晚上这里更热闹。”

??高仇没有去深究nv儿话里指的热闹究竟是哪种热闹,只默默无言地和她漫步起来。

??“你说曾祖父当年买下这里时都还没有参军,这也是他预言的一部分吗?”

??“不清楚。”高仇不关心那个老怪物究竟有多少盘算,如今都只剩一抔h土。

??高奚叹道:“住了这么些年,我还是不喜欢这里。”

??“等到了首城你挑一个庄园,你ai种什么就种点什么,不喜欢请佣人的话,帮你浇水施肥这种事情我还做得来。”

??高奚会心一笑:“咦,高警官想得很周到嘛。”

??高奚从小ai摆弄花草果木,只可惜这座庄园里埋了太多尸骨,导致她提不起任何兴趣,特别是她发现自己不仅可以看到si亡,还能从si者身上看到生前后,她更是连花园都不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大半时间她在外面住酒店。

??“太大了,每天走得脚疼,住个小院子就好了。”高奚娇声道:“高警官应该买得起噢?”

??“好。”

??高奚的笑意收在唇边,抬眼望向不远处,淡淡地说道:“大概是担心我们走了以后没人给他上坟,曾祖父在瞪着我们呢。”

??“他再气si一次也不关我们什么事。”高仇平静地说。

??高奚挑眉,好在任何鬼混都不敢靠近父亲三尺之内,曾祖父很快就不见了。

??头顶的云悠悠游走,此刻竟已月上中天,月光把地上每一个土块都映照得坎坷灿烂。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高奚纳闷道:“你既没有遗传到曾祖父的眼睛,他做事又一向滴水不漏,你当年让我被活埋以后,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在天涯海角我也找得到你。”

??没有正面回答,又像什么都说了。

??“你可真狡猾。”高奚失笑。

??“等你杀了我,正好变成鬼跟着你。”

??高奚没有再接话,一种扭曲的快感充斥她的心扉,既让她迫不及待这么做,又让她压抑于血脉的桎梏。

??她已经回想不起来变成这不齿境地是如何开始的,难不成是出生那刻就如此吊诡?让nv儿一辈子离不开父亲,这本是一件荒谬绝l的事。

??夜晚浓烈的栀子花香里潜伏着骨头斫出的磷粉味,贯穿了她童年时代和青春记忆,她读书时翻开书本,总要第一时间抹开上面的骨粉灰尘,她沐浴时,在浴缸的水里听到悠悠转圜的粤剧唱曲声,这些每时每刻困扰她的亡者气息,让她更天然的亲近自己的父亲。

??“祖母也是这样吗。”高奚冷不丁的问。

??高仇终于停下脚步,父nv二人站在离大门三米远的庭中,影子几乎融为一t,高奚冷冷地打量他的神se,等待他的答案。

??“你指望我会知道吗,她si的时候我刚学会说话。”

??“是么。”

??

??——“你回去了又能怎么样。”

??——“救她。”

??——“生si有命,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有一天轮到你我的时候,希望你也能这么说”

??高奚从梦里惊醒,她浑身紧绷着,先恢复的是听觉,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不规则地喘息,后背一片凉浸浸。

??她坐起身,向窗外漫无边际的黑暗叹了一口气。

??莫诲如在三年前过世,此后高奚便一直抗拒预言,si亡带来的不仅是一瞬的痛楚,此身留下的记忆也会一同入侵她的神经,成为一只时刻紧攥她丝发头皮的手,这三年她逃避了许多,终于又把自己b进当年困住她的棺材里。

??她起来给自己倒了水,吞下几药片,夜里只有微光在浮动,风把屋檐下的铃铛吹得混乱作响,高奚转而推开窗,将风铃取了下来,将它握在手中,用目光细细量过。

??经年风吹日晒,本该失去se彩的风铃竟仍旧鲜活,铃铛上的小鱼一如同当年被人赠与时那般灵动,仿佛要从那片包裹着铃铛的水墨里跃然而出。

??送她铃铛的人不知还在不在人世,高奚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把铃铛挂回去,反而是放在了她床头的袋子里。

??她打算离开,会带走的只有这个风铃。

??“醒了么。”

??高仇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高奚本打算默不作声,等他识趣离开,可惜对于高仇其人而言,情是一定知的,趣就不一定识了。

??他进门后习惯x伸手打开灯,高奚发现他穿戴整齐,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要不是我亲自检查过,也不会相信你竟然失明了。”高奚说道,神se带着些厌倦。

??“发觉你的呼x1b往常重了许多。”

??高奚没有回答,有些心烦意乱地靠在枕头上,直到他散漫地靠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去了一趟元旦晚会,许多人都在,很吵,烟花放了一片又一片,飘下来很多红绸纸带,想叫你一起去看的,但想到你会不开心,就算了。”

??高奚睡前吃了超出剂量的安眠药,连外面持续不断、如同爆炸般热烈的烟花声也没察觉。

??“讨厌一切以庆祝为目的的活动不行么。”

??“因为你能在这样欢沁的场合看到许多人悲惨的命运?”

??“你说出来会让我更讨厌。”

??“没关系,让你讨厌的方式又不差这一种。”高仇解开外套,准确无误地丢在椅子上,便躺在她的身侧。

??高奚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她多年来一切的习惯都没有任何改变,才让他轻而易举的掌控在手心里。

??“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高奚低喃。

??“什么?”

??“小时候你教我的话,忘了?”

??高仇轻笑:“怎么会,没想到你也还记得。”

??“说得好像我记x很差一样。”

??高仇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高奚转过身,钻进他的怀里,贴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散着热气的皮肤。

??“想去武馆看看吗?”

??“不是关停了吗?”

??“还有两个人在呢。”高仇握住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腰上,这让高奚想起小时候他教自己拳脚功夫的时候,互相触碰到身t各处的软r0u也不足为奇。

??“你和我,不是么。”

??“没想过有一天武馆会考我们来振兴,这是什么新的羞辱方式吗?”

??“人活在才叫羞辱,我师父入土很多年了。”

??高奚嗤笑:“你也知道。”

??她把手ch0u回来,枕在自己头下,轻声道:“睡吧,眼睛不好好休息会恢复不好的。”

??高仇沉默了一时,最后在她额头留下一个吻。

??“新年快乐。”

??

??高奚一夜无眠,她没有探究高仇的睡眠质量如何,只知道早上六点接到电话后他又出去了。

??每个开着车的人负责去唤醒这个钢铁城市,高奚则像家里其他的幽魂一样,如烟飘荡。

??“大小姐,人吓人吓si人的。”高且瞥了一眼几乎是凭空出现的高奚,忍不住叹道。

??“兰师兄。”高奚微微仰着头,手指轻抚着树g,细碎的yan光夹杂在她的发间,仿佛盈满了生命的光辉,高且的瞳孔似乎也活泛起来。

??只是两人都清楚,这是彼此眼中的假象罢了。

??“不是告诉你不要再这么叫我吗?”

??高奚温声道:“好像我才是开你工资的人,我ai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人总是柔和地说着刻薄的话,高且吃了瘪,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她。

??“下来陪我走走好吗?”

??“叫你爸去。”

??“他出门了。”

??“高岩呢?”

??“对复制品没有兴趣。”高奚笑意浓得像抹不开的春se,高且心里却发凉。

??“你变了许多。”

??“b起连名字都丢掉的你,我已经很保守了。”

??高且和高岩不同,高岩si了可以再换,高且却一直是高且。

??“……”高且终于从树上跃下,几米高的距离,他却如同猫一样轻便。

??“真厉害,我爸爸怎么没学会这一手?”

??“谁家没有几招不外传的功夫?再说了你爸学这么多g什么,称霸天下吗?”

??高奚掩唇轻笑:“每次和你聊天好像进入了武侠片一样。”

??“每次在你身边好像都进入灵异剧场一样。”高且道。

??两人争锋相对地聊了一路,直到高奚望见远方的红云有蔓延到头顶的趋势,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正隐隐发烫。

??“怎么?”

??“嗯,感觉变热了许多。”

??“不会吧,今天只有8度。”

??“可我感觉在被火烧一样。”高奚呢喃道:“兰师兄,帮我一个忙吧,只有你能帮我。”

??

??“中国地大物博,h泥土从古至今埋葬了很多人,又从里面延生出许多事,b如你身后这棵老槐,就是明朝皇帝宣宗所种。”

??曾祖父的声音苍老而浑厚,高奚浑浑噩噩间以为是面前的歪脖子树在和她说话。

??“你把我吊起来……就是为了听你上历史课吗?”高奚头朝下,眼睛和他正相反着对上。

??“你会印象深刻些。”

??高奚被吊起来已经快要三个小时,头部充血得让她觉得自己的血管下一刻就要爆炸,血浆像槐花一样四处飘零。

??“……这里是哪?”

??“景山。”

??“那这树……朱由检上吊用的那棵吧?”

??“都是。”

??高奚眼睛快睁不开了,距上次被活埋已经过去四年,这些时间里她一直跟着高仇,除非去上学,否则和他形影不离,属实是被这jg神的分裂的曾祖父迫害得不轻。

??高奚缓缓叹了一口气,作呕的感觉愈演愈烈,难不成她最终还是要si于窒息?

??高庸问:“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感受到了北京的风沙格外大,我水土不服。”

??“你继续吧,能犟嘴的机会也不多了。”高庸慢条斯理地盘腿坐下,年岁已然不许他再像从前一样充满jg力和余兴,于是他想将一些东西尽可能的教授给面前这个nv孩,至于对她来说是福是祸,他不关心。

??“是爸爸又惹你生气了吗?”高奚晃晃悠悠地问,远方地平线上的太yan快要落下,但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格外有趣,旧金se的尘埃撒满了远山,连苍翠也哀叹。

??“何出此言,他从来就没让我舒心过。”

??“……”高奚心si了:“看得出来你一直想让他绝后。”

??高庸笑了:“绝后算得上什么报复,让你生不如si才是。”

??高奚很困惑:“折磨我也顶多让他烦躁一阵。”

??高庸听到此处又笑了一下:“看来你并不了解他。”

??“难道你了解他吗?”高奚默默说道:“爸爸从不让人轻易窥视他真正的想法。”

??“没有人类情感的牲畜也没有让人探知的yuwang。”

??“你也一样。”高奚撇撇嘴,反正有没有素质都得被折磨。

??“你能预感到自己的si亡吗?”高庸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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