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挂了电话,窦方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了排位赛。她只好去洗过澡,吹干头发,躺回床上,把两条腿靠墙抬着。餐厅虽然清闲,但要站一整天,脚会肿,这是别人传授给她消肿的办法。窦方抓起一本高三数学,强迫自己看了几眼,但是完全看不进脑子里去。她望着手机发呆。
邢佳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窦方不化妆的时候,皮肤很白,很细腻,而且是全身都白,嘴巴红通通的,天生有点嘟,随时随刻准备跟人撒娇。邢佳看不起她不思进取。最近彭乐有意无意跟她打听窦方的事,这让邢佳对她愈发厌恶。
“听说你最近和马跃谈恋爱啦?”邢佳忽然说。
窦方和邢佳在宿舍形同陌路,只保持着表面的客气,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邢佳来了这么突兀的一句,窦方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
“没有的话,还是别利用他了吧,又送书,又帮找工作什么的。”
这话很刺耳,窦方心里骂邢佳有病,她冷淡地回了一句:“送书,帮忙找工作,是马跃自愿的。你是他爸还是他妈?管这么宽。”
“我跟马跃没关系,就是普通同学。但你爸妈没教过你吗?利用别人的感情很可耻。”
窦方笑笑,“马跃只能喜欢你,不能喜欢别人?人家也不是你的私人财产,你还是把自己那个猥琐没品的男朋友看好就行了,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话正印证了邢佳的猜测,果然她脸色顿时一变。窦方有点痛快,她利落地爬起来,“唰”一下扯上帘子,拿起手机开始等排位。结果帘子又被邢佳一把扯开了,窦方躺在那里没有动,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她瞪着邢佳。
“你是不是天生就贱?”邢佳脸上冷冷的,“你跟孙珊一样,狗改不了吃屎。”
窦方听到这个名字,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她木然地说了一句:“有病。”
邢佳知道自己占据了上风。她冷笑一声,环抱双臂,高傲地说:“你搬出去,别住我们宿舍。”
窦方一愣,也发怒了,“我为什么要搬出去?”
“张弛介绍你来的时候骗了我,我跟他说过,我们宿舍不要来路不明的人。”
“谁来路不明?”
“你不是?你从哪来的?以前干嘛的?怎么老有人半夜给你打电话,你连接都不敢接?我们这是学校,不是收容教养所,更不是按摩店。”
窦方紧抿嘴唇,克制着爆发的冲动,“我租的不是你的床位,我搬不搬,不是你说了算的。”她看也不看邢佳,把帘子又扯了回来,床上成了一个昏暗封闭的小空间。窦方面朝墙壁躺下来,心里难受极了。
邢佳也气急了,甚至骂了句脏话,“真他妈脸皮厚。”
话音未落,窦方跳起来,抬手给她一记耳光。邢佳被她打懵了,随即展开反击。她在打架方面绝非窦方的对手,充其量只能算幼儿园水准。窦方趁机薅住她的头发狠狠扯了几下,然后把堆在桌上,属于邢佳的瓶瓶罐罐、梳子镜子毛巾之流,一股脑砸在地上。就算邢佳肉体上毫发未伤,起码经济损失是颇为可观的。邢佳带着哭腔喊“救命”,隔壁女寝打了电话,朱敏和赵忆南带着辅导员、宿管阿姨都赶来了,商量着要不要报警。
辅导员对着自己学生态度?s?很亲切,一见窦方,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严肃的目光在窦方身上一扫,“小姑娘,我们学校有规定,宿舍不能有校外人留宿,你怎么还住进来了?”
窦方求饶,“老师,我最多再住一个月。”
“别说一个月,一天也不行。学生住在宿舍,学校要对学生的安全负责的。你也不是我们学校的,住在这,万一出点事,谁负责?”宿管阿姨也怕校领导查起来不好交代,“你别为难阿姨,赶紧搬吧。你看看,其他室友都不愿意再跟你一起住。”
邢佳被女同学安慰着,跑到厕所去洗脸,朱敏二人则是完全的冷眼旁观,窦方对这些人厌恶到了极点,一天都不想和她们多待,尽管对这个校园恋恋不舍。“好,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走。”
“就那么个小柜子,能有多少东西啊?你现在就收拾吧,我等着。”辅导员毫不留情。她一看窦方的打扮和长相,就不是好欺负的那种,万一晚上和几个学生吵嘴再打起来,影响不好。现在社会新闻上报道的什么宿舍投毒案还少吗?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辅导员催促窦方,“抓紧点时间。”
窦方没说话,把两个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阳台晾的衣服还在滴水,她也一股脑往箱子里一塞。潦草地收拾完,她对宿管阿姨甜甜地一笑,“阿姨,这段时间谢谢你。”拉起箱子要走。
“哎,等一下。”朱敏望了望别人,“留个你的身份证照片吧,万一宿舍有东西损坏了或者丢了……”
“对。”辅导员被她提醒了,说:“拿手机拍一下。”
窦方把身份证摆在桌上,辅导员拍了一张照片,瞥一眼窦方,语气温和不少,“先找个旅馆住,或者去朋友那挤一挤,注意安全。”
窦方拎着大箱子下了楼,有情侣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喁喁低语,也有跑步锻炼的,出去吃夜宵的,自习回来的学生,三三两两经过她身边。她转过头去,看夜色中几栋破楼房黯淡的剪影,旧时光随它们一起在沉默。
在路边徘徊的时候,窦方看见了彭乐的车。他的车前灯异常炫酷,一般人都会过目难忘。窦方看见邢佳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她换了衣服,梳了头发,心情很好,步子轻盈,跳到彭乐面前,抱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蓝幽幽的车灯调头而来,窦方没有躲,伫立在道边,面无表情。她手里拖着箱子,很显眼。彭乐隔着车窗看见了她,他狐疑地瞥了她几次,没再停留。窦方就跟在这辆车的后面,等各自渐行渐远,车灯消失不见时,她也走到了校门口。窦方往相反的方向一拐,在附近找了间便宜的旅馆。
张弛从餐馆的洗手间出来,廖静把留在桌子上的手机递给他,“有个电话,响了一会又挂了。”她留意到那个号码有个颇为神秘的备注,叫做df。张弛盯着df的来电记录看了一会,放回兜里,而对方也没再打。廖静觉得他的举动有点可疑,“可能有急事,不打回去吗?”张弛拿起菜单,说,应该没什么急事。“神神秘秘的,不是前女友吧?”廖静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
张弛也笑了一下,“不是。”
从他嘴里是抠不出话的,廖静也就作罢,叫服务员来点菜。他俩的约会算不上密集,到周末会见面吃饭,也许还一起看个电影,逛个街。廖静能感觉到对方的犹豫,她对他也算不上百分百满意。廖静是个在感情上有过相当阅历,但还远不到破罐子破摔的年纪,她憧憬着能再遇到一段疾风骤雨般、足以让她身心沦陷,愿为对方放弃所有的感情,而这一切都与彼此的相貌、身家乃至人品都毫无关系。她猜测他的心依旧为前一段感情所囿,这让她有点轻微的不耐烦。
在吃饭时,廖静留意到张弛又看了几次手机。她冷眼旁观,不置一词。等到两人离开餐馆,走在街上时,廖静一边等车,问起来:“你去海边那个餐厅吃饭了?跟谁啊?”张弛略显意外,“跟彭乐。”“就你俩吗?”她问得很不经意。张弛说,还有分局和其他单位的一些人。这种场合是不大会有外人参与的。廖静疑心稍释,“你和彭乐感情很好吗?整天勾肩搭背的。”张弛又露出那种疑惑的表情,廖静将他手机一指,笑笑地解开谜底,“你手机屏幕那张照片里,不是两个人搂在一起的影子吗?”“是吗?我没留意。”
等廖静乘车离开后,张弛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点亮屏幕,窦方的摄影作品毫无特色,海蓝沙白,空寂的沙滩。他辨认了一会,才留意到投在沙滩角落的一片暗影,并意识到,那的确是两个人形亲密地叠在一起。如果不是多出来的一节胳膊肘,大多数人只会认为那是一个顾影自怜的大胖子。他把手机屏幕摁灭,又点亮,盯了一会,有人来电了,是彭乐。
彭乐开门见山,“窦方电话是多少?“
张弛有些不情愿,“你找她干什么?“
“废话,有事。你别管那么多。”
张弛把窦方的电话告诉了彭乐。之后他想起窦方那个未接电话,他一边往家走,把手机放到耳边,窦方有一阵才接过来,张弛问:“你找我有事吗?”
窦方那边很安静,她反问:“我找你了吗?”停了一会,大概是在翻通讯记录,她咦一声,说:“手机自己拨的,屏幕坏了,等月底发工资我要换个手机。唉,时间过得太慢了。”张弛这才想起来恭喜她,找到了新的工作。 窦方在旅馆的床上打个滚,抱着手机。“上次见你头发长了好多了,你怎么不去理发?你们所里的男的,能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不知道去哪理,乔有红的手艺太差了。”
窦方想起他之前那个狗啃似的发型, “我给你理啊。”
“算了吧,你收费有点贵。”张弛笑了笑。
“免费的啊,先借你的头给我练练手。有了手艺,吃喝不愁。”
“便宜没好货。”张弛说,“对了,彭乐刚才找你了。”他想问窦方和彭乐之间有什么过节,这时他听到窦方那头又没了动静,然后她“哦”一声,明显没了瞎聊的兴致。这让张弛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意识到彭乐可能认识窦方在自己之前,并且两人都极力避免被别人探知他们的过往。
“我有电话进来了。”窦方忽然说,她挂了电话。
和张弛电话的过程中,已经有个陌生来电显示了两次,窦方都没有理,现在知道可能是彭乐,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盘腿坐在床上,她托腮盯着手机,盘算了半晌,接起来。等对方自报身份,窦方挑着眉毛,“找我干什么?”
“你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