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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还是……皇姐要我写尊崇皇室的书,丑化士族,伪造功勋,编织罪名,为您愚弄百姓?”谢不疑继续问,他凤眼微眯,在醉态里挟着一抹堕落的笑意,“臣弟真是您最忠的笔墨喉舌,皇姐给忠臣的奖励,是不是把我赐婚给薛玉霄,物尽其用呢?”

谢馥并不生气,也跟着笑起来。她道:“赐婚太明显,朕怕会逼反薛泽姝。何况,圣旨有鸾台审核,一则未必能下达,二则又不是不能拒绝,你这样一个……”

她顿了顿,“浣衣奴的儿子,能跟我称姐道弟,是你命中的福分。你所拥有的东西,全是因为我的宽容——不思感恩,也确实是下贱血脉会有的想法。”

谢不疑没什么反应,因为这种话他听过很多、很多次。谢馥并不常说,但在珊瑚宫、内帷之中,在这座庞大而寂寥的宫殿里,他早就成为了所有人议论的谈资,是整个京兆揣摩观赏的对象。

“比起你的笔墨喉舌,你自己的这张嘴,可不会说话得多了。”

谢不疑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懒怠地撑着下颔:“多谢皇姐饶命,你吩咐,臣弟一定尽力去办。”

片刻后,两人议事毕,谢馥离开珊瑚宫。

她离去时没看脚下,靴子不小心把红泥小炉带倒在一边。

水迹顷刻蔓延,炉盖滴溜溜地在地上转动,下方的炭火迸出一个火星儿,灼在谢不疑红色的衣衫上。

他却没在意,只是独自蜷在榻上,慢慢地缩成一团,好像醉过就能睡着了。

狂歌五柳前(3)

朝臣的上表一本接着一本。

皇帝虽然没有表态,但也承担着不小的压力。在盛名的蛊惑之下,竟然出现了冒认笔名、想要鱼目混珠的大胆之徒——都不需要面见皇帝,这些人连兰台书坊的那一关都过不了,经过赵闻琴拷问后,便将冒认之人以欺上之罪按律格杀。

京中的气氛变得愈加火热和焦灼。“明月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成为了近期最风行的话题。

除了吏部,连军府也在积极地寻找此人。

“芙蓉。”典军将军萧妙叫住李芙蓉。萧妙年约三十许,是支撑兰陵萧氏的中流砥柱,“一定要先其他人找到此人,拉拢进我们这一系当中,尤其万万不可让桓成凤得到。”

军府以两个豪门士族的派系为主,一个是跟李氏联姻的兰陵萧家,另一个则是“累世官宦、武将尤盛”的龙亢桓氏。萧妙和桓成凤两人乃是多年的死对头,政见相左、战术也不同,从来就没把对方看顺眼过。

经过上一次事变,李芙蓉看起来沉稳许多:“将军之命,芙蓉必尽全力。”

萧妙又道:“要是能得到,就算私下里允诺她一些利益也使得。总之……如果桓成凤先找到她,我们便寻找机会在她进入军府前杀了此人。”

李芙蓉心中一突,表面仍称是:“晚辈明白。”

自从薛玉霄拿着“证据”登门讹走了一大笔钱财,李芙蓉就对这种“以利益诱之”心怀芥蒂。在她心中,能以利益打动的人,将来也会被其他人的利益侵蚀,是一定不能重用的。

面对上峰,她保持着应有的顺从。等到出了军府的门,回到春水园,她才部署侍从家兵,暗地里寻访此人……她就不信,区区一个撰书人,倾兰台、吏部、与军府之力,居然都找不到?难道她是凭空蒸发了不成。

……

薛园。

薛玉霄手边放着四五本书,其中四本都有一个红色的珊瑚标记。这是珊瑚主人几年来所作的诸多名篇,从《凤凰吟》到《风流剑梦》,每一本都曾在京兆畅销一时,也常常在众人品评故事时拿来对比。

诚然。珊瑚主人所作之书,确实比不过王秀的《金玉名篇》、以及薛玉霄的《求芳记》,但他的结构和文辞都已是中流偏上,像这样的水准,只要出现,不愁没有官做。

哪怕里面不谈什么实务,就光是给皇帝歌功颂德,也足以封一个清闲散官、食禄而生。

但他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薛玉霄抵额沉思,越看越发现其中有蹊跷,她抬手招了招:“裴郎你来。”

裴饮雪在不远处的小榻上给《求芳记》写注释,闻言也没有放下书卷,而是执书过来,走到薛玉霄身侧,挨着她坐下。

“你看过这几本书,有没有察觉其中的端倪?”薛玉霄问。

裴饮雪垂眸,视线一一扫过书名,不偏不倚地评价道:“中上之作。光论故事并无什么缺陷,只是……不知道撰作者是何许人,每一本都在暗讽士族瓜分皇室的权力,为臣偏有不臣之心,多出反贼乱士,招致天下不宁……此人应当是谢氏皇族的幕僚学者。”

薛玉霄颔首,顺着他的话捋下去:“这是皇帝的喉舌。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兰台书院的人?是陛下身边的起居舍人?或是只属于皇帝的那一班文掾?京兆中有这样才学、这样关系的人,估摸不出五指之数。”

裴饮雪沉默片刻,道:“这其中可算上男子?”

薛玉霄一怔。

两人视线相交。裴饮雪目光清澄专注,姿态端正,语调平静地提出:“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人,连涉及朝政不多的你都能锁定,那被暗地里抹黑的士族重臣应该早就知道此人的身份,怎么会让这样一个谄媚走狗安安稳稳地在朝为官?除非,他根本不在朝堂上,甚至于说——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的身份,不相信他能够担当此任。”

“你说得对。”薛玉霄翻了翻书页。她穿过来的时日愈久,跟时代的思考特征逐渐融合,在考虑人选的时候,天生把男性排除在外了……她重新思索,指腹抚过上面的标记,忽然道:“四殿下?”

裴饮雪看着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是什么时候有所怀疑的?”

他道:“他在书中写怎么消掉守身砂的时候。”

“嗯……嗯?!”

薛玉霄猛地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话都磕绊了一下:“守……什么?”

裴饮雪移开目光:“别装糊涂。”

“我是真……”薛玉霄顿了顿,“好吧,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看。”

裴饮雪道:“《凤凰吟》的最末几页。”

薛玉霄依着他的话打开书本,果然在倒数第三页找到了相应的描述——其中详细地写了,东齐贵族男子以有守身砂为荣,使用朱砂喂养壁虎,捣碎后以方术制成,点在腰腹之间,一旦与女子交合,红砂便会脱落。

越是豪族名门,就越会对血脉的纯正性保持重视。近些年来连庶族寒门、以至于民间,都开始研制这种红砂的制法,以检验男子的贞洁。

薛玉霄虽然已经熟知此朝的大部分风俗,但这种带有隐私性和羞耻性的知识,裴饮雪并不会主动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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