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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才不近仙者无以为医。霍如晦官拜太医院院首,即便身为女子,在人们心中也拥有一定地位,由她转述贺佳音病情,贺经禅听罢没有暴躁狂怒也没歇斯底里,只是缩在椅子里,沙哑问句:“我还能留她多久?”
贺经禅此般表现,让霍如晦想起几年前,皇帝痛失三岁幼子时的模样,一时连劝慰都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实话实说,好让家属有所准备。
能做到枢密使知掌天下军政,贺经禅虽偶尔在重压之下出现情绪失控,然亦绝非是只会靠父亲荫庇的无能之辈。
不惑之年的男人知道事情背后是谁在主导,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仅眼眶泛红片刻,冷静问下许多关于女儿中毒的问题,末了拜托霍如晦尽力医治。
政治家有政治家的格局,阴谋家有阴谋家的论断,贺佳音中毒事被隐瞒下,阖家隻道是她旧病复发,贺经禅夫人见女儿缠绵病榻几乎奄奄一息,伏在床边哭半宿,直到昏厥,大抵是母女连着心,她猜女儿是不大好了。
隔天,贺经禅独个来找老父亲贺晏知,来替还未过及笄生辰的女儿管她老祖父要个说法。
乘风楼里凉爽如秋,专为老宰执读奏报批文书的代笔奴不在,贺晏知鼻梁上架副叆叇,半歪着身体盘腿坐在凉榻上亲自做公务。
从门口方向看过去,月亮门里光线充足,虚空里安静漂浮着细微尘粒,贺经禅忽然发现父亲老迈了。
满朝须眉中,宰执贺晏年纪知其实不算大,比他的副相林鹤还年轻一轮,却因经年操劳政事未老先衰。
十几年前,新帝登基,边疆不稳,北方剑云九州失于周,十八部落夺西北取祁东,宰执一夜白发生满头,今逾花甲,容颜沧桑比老郡王林鹤都要年长。
记忆里,父亲身躯伟岸仪表堂堂,不经意间停步驻目,父亲已变得腰背佝偻,饱经沧桑。
在贺经禅幼时印象里,那些做大官的人都保养得非常好,官做得越高,人越精神,花甲像不惑,不惑像而立,手伸出来比女人的都要水嫩,长指甲一个赛一个修得好看。
自己父亲分明已位极人臣,如何衰老堪比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鄙贱耕农?
见儿子驻步门口久过来,贺晏知行笔稍顿,平静道:“来了。”
“是。”贺经禅拾礼,平和应声。
父亲身上有股神奇力量,再浮躁的情绪都能被父亲抚平,再不安的心也总被父亲安抚。
“坐。”贺晏知搁笔,静待奏报上的蓝批变干,反手堆堆榻上瓜枕往后靠,放松了腰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