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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好冷啊……」紧紧抱着他不愿鬆手的夏习清在他胸口发出一声瓮声瓮气的喟嘆。

周自珩实在是没招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谁能想到夏习清喝醉了有这么多花招呢。

他原本想打横将夏习清抱起来,但他就这么环抱着自己的后背,根本没办法横抱,周自珩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像抱小孩儿一样,把他的两条长腿盘在自己的腰那儿,一隻手扶住他的后背,一隻手固定住他的大腿。

夏习清变成了一隻喜欢钻进主人衣服里的无尾熊,被主人从浴室里带了出来,第二次回到床上,刚被周自珩放下来,夏习清就慌了,他眼前天旋地转的,第一下都没抓住周自珩,又抓了一下,正巧抓住了周自珩的裤腰,拽住就不撒手。

周自珩快被他逼死了,本来没打算走的,谁知道这傢伙上来就扯他的裤子,简直要扒下来。他慌张地抓住夏习清的手,夏习清这才感觉到了他没走,昏头昏脑地顺着爬起来抱住他的腰。

「不要走……」

一会儿要洗澡,一会儿又怕冷,现在又不让人走了。关键夏习清抱着腰也就算了,手放得太不是地方,弄得周自珩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脑子一团乱,干脆坐在床上,使了点儿力气抓住他的手,硬是将夏习清扯开,「你清醒一点。」

别说脑子了,他连眼皮都是沉重的,他缓缓地抬眼,睫毛一颤一颤地,那双蓄着水汽的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彷佛不是在看他,和耳朵一样被酒精染红的双唇倔强地抿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鬆开。

声线发颤。

「不能不走吗……我不想一个人……」夏习清低下了头,说话似乎已经很艰难了,每个字都掏空了他的气力。

周自珩愣愣地看着他,沉默中,听见有水滴坠落的声音,一滴,一滴,在盖住他双腿的洁白被子上晕开,水渍蔓延扩散,变得灰扑扑的。

「你、你怎么哭了。」周自珩一下子慌了神,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夏习清会哭。他伸手扶住夏习清的下巴,抬起的瞬间,看见他满脸的泪痕,水光像是一层柔软又矜贵的丝绸,薄如蝉翼,盖在他的面孔上。

睫毛沾满了细碎到落不下的泪珠,灯光下如同星星的碎屑,闪闪发光。

夏习清抱住周自珩的脖子无声地哭泣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哭起来是不发出声音的,可周自珩却感觉自己的肩膀已经被他的泪水浸透了。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后背。

「别哭了。」周自珩轻轻摸着他凸起的脊骨,又抬手揉了揉他的后颈,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来没有过安慰别人的经验,只能凭感觉安抚夏习清的情绪。

说实在的,他好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夏习清。

夏习清的眼泪还是没有停下,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又软又黏,像个孩子。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的手紧紧的抓住周自珩的后背,似乎用尽了他的力气,「这里好黑啊……我害怕……」

周自珩心里拧着疼,彷佛夏习清的双手抓住的并不是自己后背的皮肤,而是他的心臟。

「不黑,你看,这里有光啊。」

夏习清越怎么也不肯抬头,固执地抱着他,语气任性又让人难过,「没有!这里没有光……也没有人……我快死了……我被关起来了……」他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从周自珩的怀里挣脱,低着头抓住周自珩的右手,胡乱地将它按在自己的腰侧。

「这里好疼……」夏习清仰着脸望着他,发红的眼眶里全是盛不下的泪水。

周自珩二十年来头一次觉得心里头那么难过,他慌张地看向夏习清按着他手的地方,「哪里疼?」

等到自己挪开手,他终于发现,那个地方有一处凸起的刀疤,不长,但看起来很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突兀而可怕。

夏习清痛苦地吸着气,被泪水浸湿贴在脸颊的黑髮,还有红艷湿润的嘴唇,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尾艷丽的濒临死亡的鱼。

「救救我……我不想死……」他拼命地抽气,「好多血……我要洗澡……我不想去医院……」

周自珩后悔极了。他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如果不是他一时的好奇心作祟,或许夏习清根本不会会回忆起这些事。他感觉自己好像活生生剥开了夏习清的结痂,现在却只能看着那个伤口鲜血如注,却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

「你不会死的。」周自珩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妈妈……」

他的声音虚弱极了,虚弱到周自珩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别把我关在这儿……求求你……」夏习清断断续续地求饶,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求饶,

「我很听话……不要杀我好不好……」

杀我……

他猛地想到了他腰侧的伤疤。

怎么会?!

光是这些只言片语,周自珩都已经觉得胆战心惊,他无法想像夏习清的孩提时期究竟经历过什么。他就这样不断地求饶,不断地解释,祈求不要把他关起来,说他冷,说他害怕,说他想出来。

周自珩红着眼睛,紧紧地搂着他,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别怕,我在这。」

直到夏习清的眼泪终于流干了,也再也没有求饶的气力,在他的怀里像是死了一样沉睡过去。

周自珩忽然害怕起来。

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心慌,他甚至真的用手去探夏习清的鼻息,在确认他的确只是睡过去,那颗狂跳的心才渐渐恢復正常。

他只是睡着了。

他终于睡着了。

周自珩轻轻地将他放倒在床上,看着他蜷着身子陷入到白色的柔软之中,可手仍旧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只要周自珩试图抽开,他的眉头就在睡梦中皱起。

此刻的夏习清像极了一隻垂死的小猫,一夜过去,他或许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的耳边到现在还盘旋着夏习清带着嘶哑哭腔的求救。

「不要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

周自珩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躺在了他的身边。他几乎合不上眼,就这么看着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夏习清,偶尔用手拨开他的头髮。

哭了太久的眼睛肿了起来,薄得几乎快要透明的上眼睑微微鼓起,透着些许血管的脉络。他的睫毛原来这么长,比之前合作过的女演员都要长,在梦里也轻轻地颤着,和哭泣时候的他一样,透着挥之不去的脆弱感。

拨开他头髮的手忍不住向下,碰了碰睫毛的末梢,惹得他轻微地皱了皱眉,像是要醒过来似的,却只是往周自珩那边钻了钻。

距离骤然缩短,他的手臂几乎能触碰到夏习清依旧发烫的皮肤。

再次沉入梦中的夏习清微微仰起了脸,似乎这样呼吸可以顺畅些。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他哭过的鼻尖发红,显得那颗小痣更加可怜。周自珩依旧悬着的手顿了顿,食指最后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鼻尖。

太轻了,像是蜻蜓点水,只有自己的心泛起涟漪。水波一圈一圈向更远的地方荡漾开,直到神经末梢,直到他不禁低下的嘴唇。

最后,他亲了亲那个发凉的鼻尖,那颗引着他无数次企图这样做的小痣。他终于这样做了,在夏习清不知情的时候。

真是奇妙,他好像是把这颗小小的痣偷过来了,藏在左心房的某个秘密角落里,那种满足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掺杂着痛苦的愉悦竟然可以让人这么着迷。

就藏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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